我是谁?
我在哪?
……
傅坤泽的意识如同从万丈深海挣扎上浮,冲破了一层厚重而粘滞的黑暗帷幕。
首先恢复的是听觉,耳边传来持续不断的低沉嗡鸣,像是某种电器在安静地运转。
紧接着,嗅觉也开始工作,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熟悉的冷冽清香,混合着一丝草药的苦涩气息。
他尝试睁开眼,眼皮却沉重得如同焊在了一起,几次努力后,视野才如同接触不良的老旧屏幕般,闪烁着重影,最终缓缓清晰。
映入眼帘的是,散发着柔和暖光的平滑天花板 ,几盏嵌入式LEd灯带勾勒出简洁的几何线条,光线被调节到最适合醒来的昏黄亮度。
他正躺在一张宽大的床榻上,床垫柔软却富有支撑力,覆盖着质感高级的灰色针织床品,与他记忆中并无二致。
这里正是他在疯狂冒险号船长室内的卧室。
“船长,你醒了。”
一个清冷中带着难以掩饰关切的声音,如同冰泉滴落玉石,在他身侧响起。
傅坤泽艰难地缓慢转动眼珠,视野边缘,毒岛冴子静坐在一张椅子上。
她穿着一身便于行动的深紫色改良和服,紫色的长发没有像往常那样整齐束起,而是略显随意的披散在肩头,几缕发丝垂落在她光洁的额前,为她平添了几分平日里罕见的柔和。
她手中原本似乎正拿着一卷皮质书籍,此刻已合上放在膝头,那双紫水晶般的眸子正一瞬不瞬地看着他,里面是显而易见的疲惫,以及在他睁眼瞬间闪过的一丝如释重负。
傅坤泽喉咙干涩得发痛,他试图开口,却只发出了一声沙哑的气音。
他下意识地想要撑起身体,然而,一股巨大脱力感如同无形的枷锁,瞬间禁锢了他的每一寸肌肉、每一丝力量。
仅仅是抬起脖颈这样一个微小的动作,都让他感到仿佛在推动一座山岳,剧烈的虚弱感伴随着神经末梢传来的刺痛,让他刚刚抬离床铺不足一寸的头颅,又重重地跌回了柔软的枕头上,发出一声沉闷的轻响。
“呃……” 他忍不住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哼,额头上瞬间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先不要动。” 毒岛冴子的声音立刻传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她起身,动作轻柔却迅速地倒了一杯温水,走到床边。
她没有立刻喂他,而是先仔细查看了一下他的状态,才小心地托起他的后颈,将杯沿凑到他干裂的唇边。“雪乃给你仔细检查过了,你的身体……和精神,都透支得非常严重。她现在也无法完全解释你这种脱力的根源,但结论是,你需要休息。”
清凉的水液滋润了灼痛的喉咙,傅坤泽贪婪地吞咽了几小口,感觉如同久旱的沙地终于迎来甘霖。稍微缓解了喉间的不适后,他才沙哑着开口,声音依旧微弱:“我……是怎么回来的?”
毒岛冴子将水杯放回原位,重新坐回树根椅,目光沉静地看着他:“你失去联系后一段时间后,我们就一直在尝试传送到你的所在地,最后是艾莲把你带回来的,你沉在了一处海域”
傅坤泽静静地听着,心中并无太多意外。方林涛最后的力量也用来帮助自己了,最后能做到的恐怕也只是把自己送走,保证不了地方。说不定方林涛甚至未必有力量把自己送走,说不定是自己随波逐流到了什么地方。
他轻轻叹了口气,这个简单的动作都让他感到一阵眩晕:“其实你们不该这么做的,不是说好了吗?我自己一个人去冒险。”
毒岛冴子闻言,眉头微皱。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紫眸中,瞬间掠过一丝清晰的温怒,如同平静湖面被投入了一颗石子。她的声音依旧保持着克制,但语调明显冷了几分:“你终归是这艘船的船长,失踪了两天,我们不可能干等,再怎么说也要把你的尸体找回来。”
见到冴子似乎真的有些动气,傅坤泽明智地没有再就这个话题继续下去。他甚至没有去追问,为什么她说是“失踪两天”——就自己这段时间呆的鬼地方,发生什么也不奇怪。
他也没有去纠正她那“找回尸体”的逻辑问题——如果自己真的在那种层次的对抗中死亡,恐怕连一点残渣都不会剩下,哪来的尸体可寻。
房间里陷入短暂的沉默,只有船身随着海浪轻轻摇晃的细微声响。傅坤泽注意到冴子的手微微握紧,指节有些发白,显然她在这段时间里承受了不小的压力。
傅坤泽能感觉到毒岛冴子那未曾宣之于口的担忧。“亲爱的厨师长,你的船长……饿了。”他转动眼珠,看向她,试图打破这种略显凝滞的气氛,用一种带着点撒娇意味语气。
毒岛冴子凝视着他的脸庞,眼中的严厉渐渐融化成一抹难以察觉的温柔。她起身走向窗边的小桌,地板在她脚下发出轻微的声响。她打开桌上的食盒时,一股清甜的莲子香气立即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喂我,这次我是真的动不了。”傅坤泽带着几分无奈的笑意说道。
冴子没有立即回应,只是轻轻放下食盒,先是将枕头拍松,然后一手托住他的后颈,一手扶住他的肩膀,以极其轻柔的力道将他扶起。
她的动作流畅自然,仿佛已经重复过无数次这样的照料,熟练而轻柔,与他平日里见到的那个挥剑如风的剑豪判若两人。在为他调整靠垫时,她的指尖不经意间拂过他额前的碎发,将那缕垂落的发丝轻轻别到耳后。
她重新端起那只温润的白瓷碗,碗中的莲子粥熬得恰到好处,米粒晶莹剔透,饱满的莲子点缀其间,泛起珍珠般的光泽。
她用勺子在碗边轻轻刮过,舀起一勺不多不少的粥,低头轻轻吹了吹。这个动作她做得很专注,长长的睫毛在脸颊上投下淡淡的阴影。在将粥送到他唇边时,她下意识地用指尖托住勺底,防止粥汁滴落。
傅坤泽缓缓含住汤勺,粥在口中化开,莲子的清甜与米香完美融合。他注意到冴子的手腕微微转动着一个不易察觉的角度,让勺子以最舒适的位置送入他口中。
温的,可以想象冴子为了能让自己醒来的第一时间喝到热粥,做了多少努力,付出了多少辛劳,又是如何执着地守着火候,确保每一粒米都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软糯。
他慢慢地吞咽着,一口,两口……毒岛冴子极有耐心,动作稳定,没有丝毫催促。她的目光低垂,专注于喂食这件事本身,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侧脸线条在卧室柔和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柔和。
傅坤泽就这样,一口一口,安静地接受着毒岛冴子的喂食。此刻的她,收敛了平日的凛冽剑气和身为“杀人鬼”的锋芒,神情专注而柔和,动作细致入微,仿佛一位真正贤惠的妻子,在无微不至地照料着自己瘫痪在床的丈夫。
当最后一勺粥见底,冴子自然地用绢帕轻轻擦拭他的嘴角。她的动作轻柔得像是在对待一件珍贵的瓷器,指尖隔着绢帕传来的温度令人心安。
她正准备起身再盛一碗时,傅坤泽叫住了冴子。
“不用了,够了。”他的声音还带着虚弱,但目光已经清明了许多。他望着她,注意到她眼下淡淡的青影,“其他人呢?”
冴子将空碗放回食盒,细心地将勺柄转向惯用的方向。在合上食盒时,她的指尖在盒盖的海浪纹样上停留了一瞬,仿佛在确认什么。这些天来始终紧绷的神经,直到此刻才稍稍放松。
“你昏迷了三天。我们是轮流在这里看守照看的。艾莲是上一班,刚刚去休息了。小陈和雪乃在处理船上的日常事务,我刚刚已经通知她们你醒来的消息,等她们处理完手头的事情,应该马上就会过来。”
她的话音刚落,卧室门外便传来了一阵略显急促的混乱脚步声。紧接着,房门被“吱呀”一声推开。
进来的不止是得到消息匆匆赶来的小陈和雪之下雪乃,连本该去休息的艾莲,以及一身戎装的布伦希尔德也一同出现在了门口。
“船长,你终于醒了,吓死鼠鼠了。”
反应最激烈的是小陈。她依旧是那副娇小的鼠人少女形态,小脸上那双红色的大眼睛里瞬间蓄满了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