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5章 归船(2 / 2)

她几乎是带着哭腔,像一颗小炮弹似的径直扑到床边,想要抱住傅坤泽,又怕碰到他的伤口,两只小爪子只能悬在空中,无处安放,最后只能紧紧抓住床沿,细长的尾巴因激动和后怕而高速颤抖着。

毒岛冴子见状,默默地后退了几步,将床前最靠近傅坤泽的位置让了出来,安静地站在稍远的地方,看着众人围拢过去。

感受到怀中小陈微微颤抖的身体和那压抑不住的啜泣声,心中微软。他努力想抬起手,像往常一样揉揉她的脑袋,或者拍拍她的背安慰她,然而那股巨大的脱力感再次让他失败了,他的手臂只是几乎不可察觉地动了一下,便无奈地放弃了。

他只好用语言安抚道:“没事了,小陈,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吗?一点事都没有。”他的语气尽量放得轻松,尽管他此刻的状态无论如何也称不上“好好的”。

雪之下雪乃快步上前,那身略显陈旧的黑色修女袍随着她的动作带起细微的褶皱,如同垂落的鸦羽。

她苍白的面容比往日更少血色,眼睑下同样泛着淡淡的青影,显然这几日为了治疗和稳定傅坤泽的状况,她消耗不小。

雪乃微微俯身,冰冷而纤细的手指如同施行某种神圣仪式般,极其轻柔地触碰到傅坤泽的额头,继而移至他的手腕,仿佛在感知其下流淌的生命之河与灵魂的余烬。

片刻后,她收回手,双手重新交叠于袍袖之中,那双赤红色的眼瞳平静地注视着傅坤泽缓缓开口:

“请勿妄动。躯壳虽暂得安宁,然灵魂的烛火曾在风暴中摇曳将熄。此刻,仍需静卧,承受这必要的安歇,此乃治愈之必经路途。蒙受恩典,约莫数日的光景,桎梏便将松动,衰弱的迹象亦会消退。”

艾莲则站在稍后一点的位置,她那头如同锐利水刺的黑色短发似乎有些凌乱,红色的掠食者竖瞳里带着显而易见的关切,但脸上却是一副“我早就知道会这样”的笃定表情。

她对着傅坤泽,语气带着点小得意,又像是在安慰其他人:“怎么样,我就说吧,船长肯定没事的。” 她对傅坤泽有着一种盲目的信心。

紧接着,艾莲凑近了些,目光落在傅坤泽裸露在外的脖颈和手臂皮肤上——或者说,那已经不能称之为皮肤了。“船长,船长,说起来,你这些鳞片是怎么回事?真好看!” 她惊叹道,在她的部落里优美的鳞片,可以比一张好看的脸重要多了。

傅坤泽闻言,愣了一下。他试图低头看看自己的身体,但脖颈的无力让他这个简单的动作也变得困难。他只好努力转动眼珠,最大限度地向下瞥视。这一看,连他自己都感到了一丝愕然。

只见他原本正常的肤色,此刻已经完全被一层细密、排列整齐的暗红色鳞片所取代。这些鳞片呈现出一种如同凝固血液般的深邃暗红色泽,表面光滑,边缘贴合紧密,在卧室的光线下泛着一种类似金属又带着生物质感的幽冷光泽。

它们覆盖了他所有裸露在外的皮肤,甚至可能遍布全身。最诡异的是,他之前竟然完全没有感觉到任何异样或不适,仿佛这身鳞片天生就是他身体的一部分,自然得如同呼吸。

艾莲似乎想起了什么,又补充道:“对了,船长,我找到你的时候,你就漂浮在一群看起来傻乎乎、呜噜噜叫着的鱼人附近。他们非说你是他们遗失的族人,围着你打转,还不让我靠近,费了点功夫才把他们赶走。我……” 她后面还想说些什么,但话语被突然爆发出更大哭声的小陈给盖了过去。

“呜哇——” 小陈把脸埋在傅坤泽的胸口,哭得更加厉害,肩膀一抽一抽的,细长的尾巴也无力地垂落下来,缠住了傅坤泽的小腿。

一直安静旁观的毒岛冴子此时再次开口,她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清冷,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权威,对着围在床边的众人说道:“好了,一人一句问候,船长现在需要的是安静休息,而不是被你们围着吵闹。” 她的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艾莲身上,“艾莲,你也是。刚才不是让你去休息了吗?怎么又跑过来了?”

艾莲像是被老师抓包的学生,俏皮地吐了吐舌头,那条黑色的鲨鱼尾也无意识地轻轻摆动了一下,解释道:“我这不还没来得及躺下,就看到大副和雪乃她们匆匆跑过,说是船长醒了,我就忍不住跟上来看看嘛。”

她解释完,又转向傅坤泽,红色的眼眸眨了眨,说道:“那……船长,我真的去休息了。你也好好休息,说不定……我们能在梦里相见呢。”

傅坤泽对着她微微颔首,努力扯出一个笑容“嗯,好好休息吧,”艾莲用力点了点头,又看了看其他人,这才转身,步伐轻快地离开了卧室,那条鲨鱼尾在身后一晃一晃的。

“船长你没事就好,鼠鼠……鼠鼠真的担心死了。”艾莲离开后,小陈仍在低声啜泣,她用手背擦着眼泪,黑色的鼠耳微微颤抖

傅坤泽只能继续温声安抚:“好了好了,别哭了,小陈。你看我这不是醒过来了吗?没事了,真的没事了。” 尽管他的状态无论如何也称不上“没事”,但此刻,安抚情绪激动的大副显然是第一要务。

虽然知道是安慰,但小陈还是点了点头,细长的尾巴慢慢停止了不安的摆动:“我也走了,下次不能这么冒险了。”她的声音中带着恳求。

傅坤泽笑了笑,并未直接回答这个问题。小陈说完后,依依不舍地松开他的衣袖,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房间。

雪之下雪乃走上前来,她的目光在傅坤泽身上的鳞片上停留了片刻,然后轻声说道“安好”她的祝福十分简短,随后默默地转身离去,黑色的修女袍下摆轻轻拂过地面。

布伦希尔德代表,她右手抚胸,微微躬身:“主上,很高兴看到您平安归来。我以军团长的身份向您问好,女武神军团随时听候您的差遣。”

傅坤泽勉强点了点头:“也代我向她们问好。”

布伦希尔德沉声应道:“是,主上。”随后她利落地转身,大步离开了房间。

转眼间,热闹的卧室又重新安静了下来,只剩下傅坤泽和依旧站在原地的毒岛冴子。

卧室里彻底安静下来,只有空气净化系统运作时发出的低沉白噪音,以及船体随着海浪轻柔摇摆时,木质地板结构发出的细微“嘎吱”声。

毒岛冴子将灯光调到了最暗的睡眠模式,只留下门缝底下透进来的一线微光,勾勒出房间内家具朦胧的轮廓他身上暗红的鳞片也渲染上了一层温和的色泽。

随后她走到门边,手放在门把手上,停顿了片刻,然后回过头,看向床上虚弱不堪的傅坤泽。她沉默了几秒,才用一种比平时更加柔和的嗓音,轻轻地说出了四个字:

“欢迎归船。”

这简单的四个字,在此刻听来,却蕴含着千言万语。不光承载了这三天来所有的担忧、寻找、等待与此刻的释然,还代表着担忧的终结,也代表着这艘疯狂冒险号,再次迎来了它真正的核心与灵魂。

傅坤泽看着她,尽管身体依旧被巨大的虚弱感所禁锢,但心中却感到一种奇异的安宁。他迎上她的目光,同样轻声地,却无比清晰地回应道:

“嗯,我回来了。”

毒岛冴子的唇角似乎几不可察地向上弯了一下,随即她转过身,不再停留,轻轻地打开门,走了出去,又将房门轻轻合拢。

卧室里彻底安静了下来。傅坤泽独自躺在宽大的床上,感受着身下柔软的触感,听着船舱外规律的海浪声与船身轻微的吱呀声。

他尝试着动了动手指,那沉重的脱力感依旧如影随形。他不再勉强自己,放松了全身的肌肉,任由自己沉入柔软的床铺之中。

目光落在自己覆盖着暗红色鳞片的手臂上,那冰冷的金属质感与生物纹理交织的奇异触感,提醒着他刚刚经历的一切并非虚幻的梦境。

诺亚方舟号、猩红螺旋之颌号、无尽的轮回、方林涛最后的道别与馈赠、血宴之主的降临与吞噬、还有那短暂却光怪陆离的鱼人朝圣幻景……无数信息碎片在脑海中翻滚、沉淀。

疲惫感如同潮水般再次涌上,不是肉体的疲惫,而是源自灵魂深处的倦怠。他闭上眼睛,不再去思考那些纷繁复杂、远超当前理解能力的问题。

至少,他现在回来了,回到了他的船上。

这感觉,还不坏。

他放任自己的意识沉入黑暗,这一次,是真正安稳的沉睡。身体的恢复需要时间,而他有的是时间,在这片无尽的大海上,慢慢来。

门外,并未真正远去的毒岛冴子背靠着冰冷的金属墙壁,缓缓吐出一口绵长的气息。她怀中,那柄名为‘紫苑’的爱刀嗡鸣渐息。艾莲并未回房,而是抱着她的鲨鱼剪,沉默地守在了船长室外的走廊阴影里,如同最忠诚的深海守卫。

小陈则被雪乃带去了医务室,一杯安神的药茶下肚,终是抵不住疲惫,蜷在沙发上沉沉睡去,只是梦中依旧时不时抽噎一下。布伦?希尔德回到了训练室,将主上苏醒的消息告知了所有女武神,压抑已久的战意与活力重新充盈了那片空间。

疯狂冒险号,这艘由疯狂与悖论构筑的方舟,终于找回了它的船长,再次恢复了那独特而危险的“日常”。而所有人都隐约感觉到,再次醒来的船长,将带领他们驶向一片更加诡谲、更加波澜壮阔,也更加危险的海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