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醒了。
并且,她在哭。
李闲伸向门帘的手僵在了半空中。他想象不出那个在皇城之巅,敢于直面天威,引万雷加身的末代帝储,会像个普通女孩一样,一个人躲起来偷偷地哭。
他脑子里一片空白,那份平日里应变自如的机敏,此刻像是生了锈的齿轮,卡住了。
进去?说点什么?
说“别哭了,一切有我”?太肉麻了,他自己都得起一身鸡皮疙瘩。
还是说“哭什么哭,再哭就把你扔下去喂狼”?这话倒是符合他的风格,可他觉得,如果真这么说了,车里那个女人可能会直接被他气得魂飞魄散。
最终,他还是放下了手,默默地退回到篝火旁。
他往火堆里添了几根粗壮的柴火,火烧得更旺了,噼啪作响,驱散了更多的黑暗与寒冷。
那哭声像一根细细的针,不疼,却一下下扎在他的心上,让他莫名烦躁。
他只能把柴火往火堆里塞得更用力些,仿佛木柴炸裂的噼啪声能盖过那令人心烦意乱的抽泣。
直到那声音彻底消失,他才松了口气,却又觉得四周安静得可怕。
又过了一会儿,车帘被一只素白的手,轻轻掀开了一角。
萧倾歌半靠在车门边,脸色在火光的映照下,依旧苍白得像纸,但那双哭过的凤眸,却亮得惊人,像是被水洗过的星星。
“我们……到哪了?”她的声音沙哑,却很平静,仿佛刚才那个在黑暗中无声吟泣的人不是她。
“不知道。”李闲头也不回,盯着火堆,语气生硬地回答,“走到哪算哪。”
萧倾歌没有在意他的态度。她的目光越过篝火,望向更远处的黑暗,轻声问道:“是往东走,对吗?”
李闲的动作一顿,终于转过头,看向她。
她的眼神很清澈,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了然。她显然已经想通了很多事。
“对,往东。”李闲没有再隐瞒,“去给你找药,顺便……看看这天底下,还有没有能喘气的地方。”
萧倾歌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她没有再问是什么药,也没有问为什么要往东。她只是看着跳跃的火焰,许久,才用一种近乎呢喃的声音说道:“我梦见……父皇了。”
李闲挑了挑眉,没接话。
“他站在一片火海里,背后是坍塌的宫殿。他对我说,倾歌,别回头,往前走。”她的声音很轻,像是在说一个与自己无关的故事,“他说,圣月的龙,不能死在京城里。要死,也要死在……日出的地方。”
李闲沉默了。他终于明白,支撑着这个女人从那种绝境中活下来的,到底是什么。
那不是求生的本能,而是一种早已刻进骨子里的,名为“责任”的东西。
“睡吧。”李闲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土,“路还长着呢。死在日出的地方,听起来是比死在臭水沟里气派点,但好死不如赖活着,你那个侯爷我,可还指望着你给我发俸禄呢。”
说完,他不再看她,转身走向马车,从车底下抽出自己的铺盖,在离篝火不远不近的地方铺开,和衣躺下。
萧倾歌看着他那故作潇洒的背影,嘴上说着刻薄的催债话,却在离篝火不远不近,刚好能守着马车的地方躺下。
她眸光微动,一丝极淡的暖意在冰冷的心底划过,快得让她抓不住。她轻轻放下车帘,隔绝了外界的火光与寒风,那份转瞬即逝的暖意,却仿佛被留在了黑暗的车厢里。
只是这一次,她的心,似乎没有那么冷了。
夜色渐深,李闲枕着手臂,睁着眼睛看着满天星斗。他能感觉到,与他相连的那根无形的香火之线,在张家集的方向,正散发着微弱而温暖的光。
而在他身后不到三丈远的车厢里,是另一团更加微弱,却也更加重要的火种。
他忽然觉得,自己这趟差事,或许不只是当个挂件和保镖那么简单。
他得当个……添柴的人。
这火,得烧得旺一点。至少,要比她的眼泪,更暖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