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碾过碎石,发出单调的“咯吱”声,伴随着老马偶尔的响鼻,构成了这趟旅途的全部声响。
李闲坐在车辕上,嘴里叼着一根不知从哪儿拔来的草根,嚼得津津有味。他看似在悠闲地欣赏着官道两旁枯黄的秋景,眼角的余光却始终没有离开过身后的车厢门帘。
那块厚重的帘子,像是一道界碑,隔开了两个世界。外面是尘土飞扬、前路未卜的现实;里面,是那个女人的沉睡,以及她身上承载的、一个皇朝摇摇欲坠的梦。
自从那天醒来问过洪水之后,萧倾歌又陷入了昏睡。
只是,这次的昏睡与之前截然不同。她不再是那种毫无生息的沉寂,而是像陷入了一场永无止境的噩梦。
“别……别抢……那是……孩子的……”
细若蚊蚋的呓语从车厢里飘出,带着哭腔和绝望。
李闲嚼草根的动作停了下来,吐掉嘴里的草屑,侧耳倾听。
车厢里,萧倾歌的眉头紧紧蹙起,纤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抓紧了身下的兽皮,嘴唇翕动,发出含混不清的呓语。她的身体会时不时地抽搐一下,像是被无形的鞭子抽打,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浸湿了枕边的发丝。
她总是在梦里,回到那场滔天的洪水中。
梦见浊浪排空,村庄倾覆;梦见哀鸿遍野,饿殍满地;梦见一张张绝望而麻木的脸,向着天空伸出干枯的手。
李闲跳下马车,走到车厢边,轻轻掀开帘子一角。
昏暗的光线下,她蜷缩在卧榻上,像一只受伤的幼兽,浑身散发着脆弱与痛苦的气息。那张曾经清冷孤傲的脸上,此刻写满了挣扎。
他第一次觉得,“嘴贱”这门手艺,有时候也挺无力的。
他可以说骚话,可以怼天怼地,可以把镇南王府的巡山队长唬得屁滚尿流。可面对一个沉浸在噩梦中无法自拔的女人,他所有的话语都显得苍白。
他能做什么?叫醒她?
然后告诉她,你梦见的都是真的,外面的世界比你梦里的还要糟糕百倍?
李闲默默地放下帘子,从行囊里摸出水囊,灌了一口。冰凉的水顺着喉咙滑下,却浇不灭心头那股莫名的烦躁。
他心念一动,调出系统界面。
【目标名称:萧倾歌】
【状态:神魂震荡,梦魇缠身(因果反噬加剧中)】
【人皇龙气(衰弱)】
【备注:她的神魂与山河相连,万民的哀嚎,便是她的梦魇。每一次心神损耗,都在加速她肉身的崩溃。你的谎言,是脆弱的纱布,盖不住正在溃烂的伤口。】
“妈的……”李闲低声骂了一句。
他知道自己那个谎言瞒不了多久。萧倾歌不是傻子,她只是太虚弱了。一旦她恢复些许力气,只要看一眼窗外的景象,就能戳穿他所有的说辞。
这趟去黑风深渊的路,比他想象的还要难走。
难的不是路途遥远,也不是妖兽凶险,而是他车上载着的这个“活祖宗”。她就像一个精密无比,却又裂痕遍布的瓷器,任何一点颠簸和刺激,都可能让她彻底碎裂。
夜幕降临。
李闲在官道旁找了个背风的洼地,生起一堆篝火。秋夜的风已经带上了寒意,火光跳跃,将他一个人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
他从怀里掏出最后一个麦饼,犹豫了一下,掰成了两半。他将其中一半放在火上仔细地烤着,直到两面金黄散发出香气,才用干净的布包好,放在一边。
做完这些,他才拿起剩下那半冷的饼,小口小口地啃着。
车厢里很安静,连梦呓声都消失了。
李闲吃完半个饼,起身走到车厢旁,想看看她的情况。
他没有掀开车帘,只是静静地站在外面。
一阵极力压抑的、细微的抽泣声,穿透了厚重的门帘,钻进他的耳朵里。那声音很轻很轻,若有若无,像是一只蝴蝶在午夜挣扎着扇动翅膀,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无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