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水带来的狂喜,如同退潮般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更深沉的饥饿感。
有了水,肚子里空空如也的恐慌反而被放大了无数倍。村民们捧着肚子,眼巴巴地望着李闲,那眼神,像是看着一尊能凭空变出米饭和肉包子的神只。
“侯爷,水是有了……可这地……”独眼壮汉,也就是这个村子的临时头领张麻子,搓着手,小心翼翼地开口,“地都死了,长不出庄稼啊。”
他这一问,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李闲正靠在一根柱子上假寐,闻言眼皮都懒得抬一下。“谁说地死了?”
他伸出一根手指,点了点脚下的黄土地:“地没死,只是跟你们一样,饿着肚子,没力气干活罢了。”
百草翁坐在一旁,正用一块干净的布过滤着新打上来的井水,准备熬煮一些安神的草药,听到李闲这番话,他手上的动作顿了顿,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疑惑。
作为一名与草木药石打了一辈子交道的人,他比谁都清楚这片土地的状况。生机断绝,地脉枯竭,这绝非虚言。
“侯爷的意思是……”百草翁忍不住问道。
“意思很简单。”李闲终于站直了身子,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脸上又挂起了那副半真半假的神秘笑容,“龙王爷醒了,管水。可管吃饭的灶王爷,还得咱们自己请。”
他环视一圈,看着那些面黄肌瘦、眼神迷茫的灾民,声音陡然提高:“想不想让这地里,重新长出能填饱肚子的粮食?”
“想!”回应稀稀拉拉,却充满了渴望。
“光想没用!”李闲一挥手,气势十足,“得拿出你们的诚意来!”
他走到打谷场中央,用脚在地上画了一个圈。“本侯现在,要在这张家集,布一个‘五谷丰登风水局’!以这口活泉为阵眼,引龙气灌溉土地,让这片死地,重新活过来!”
风水局?
村民们听得云里雾里,但“五谷丰登”四个字,却像一道惊雷,劈开了他们麻木的脑海。
百草翁的眉头却深深皱起。他压低声音,凑到李闲身边:“侯爷,老夫与土石草木打了一辈子交道,此地生机已绝,如同一味被彻底焙干了的死药,再无半点药性。风水之术,是调和阴阳,催发生机,可对着一味死药,任凭如何炮制,也熬不出救命的汤啊。这……这违背了药理,也违背了天理。”
“谁说我要借天地之气了?”李闲冲他挤了挤眼,同样低声道,“老先生,您熬药,是不是得先有药引子?天地灵气这味主药没了,咱就不能换个方子?我这新方子,用的药引子,叫‘人心’。劲儿大,药效猛,保证立竿见影!”
他不再理会百草翁,而是清了清嗓子,对着所有村民喊道:“布阵需要引子,需要种子!现在,把你们各家各户,所有剩下的粮食种子,全都给我拿出来!麦种、谷种、豆种,什么都行!哪怕只有一粒,也是一份希望!”
此言一出,刚刚还燃起希望的村民们,瞬间又沉默了。
种子?
在这连草根树皮都吃干净了的年景,那玩意儿比人命都金贵。谁家要是有,那也是藏在最隐秘的角落,准备传给下一代的最后一点念想。
人群中起了窃窃私语,所有人都低下了头,眼神躲闪。
张麻子脸色涨红,尴尬地说道:“侯爷……这……大家伙儿都断粮好几个月了,哪……哪里还有什么种子啊。”
“没有?”李闲的脸沉了下来,眼神变得锐利,如同鹰隼,“是真的没有,还是舍不得?”
他一步步走到张麻子面前,盯着他那只独眼:“我费尽心力,撬动因果,为你们求来了活命的水。现在,我需要你们拿出一点点信任,来为自己求一个活命的未来,你们却在这里跟我哭穷?”
他的声音不大,却字字诛心。
“你们以为这风水局是为我布的?你们以为这地里长出的粮食,会送到我这个侯爷的嘴里?”
李闲冷笑一声,指着东方:“我告诉你们,我要去的地方,是黑风深渊!我要办的事,是改朝换代!我之所以停在这里,不是因为我闲得蛋疼,而是因为你们,是人!是这皇朝的根!根都烂了,我这天策侯,还策个屁!”
一番话,骂得所有人面红耳赤,无地自容。
“我只给你们一炷香的时间。”李闲背过身去,不再看他们,“一炷香后,若是我面前连一把种子都看不到,那这‘五谷丰登局’,不布也罢。你们守着这口井,能喝水喝到饱,也算是我李闲,仁至义尽了。”
说完,他便闭上眼,真的不再言语。
打谷场上一片死寂,只有风声呜咽。
村民们面面相觑,脸上的神情变幻不定。
怀疑,挣扎,犹豫……李闲将众人的神情尽收眼底,冷哼一声:“怎么?刚刚从石头里冒出来的活泉,你们就忘了?那水能救你们一时,这地里长出来的粮食,才能救你们一世!”
这句话像一根针,刺破了众人最后的犹豫。最终,一个抱着孩子的妇人,第一个跪了下来,她从贴身的衣物里,小心翼翼地掏出一个用油纸包了三层的小包。
她颤抖着打开,里面是十几颗干瘪的麦粒。
“官老爷……这是俺家娃他爹,死前留下的……说是……给娃的命根子。”妇人泣不成声,“俺信你!俺把这命根子,交给你了!”
有了第一个,就有第二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