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喧嚣散去。
跪拜的人群带着劫后余生的疲惫和一丝新生的希冀,三三两两地散去,只留下满目疮痍的广场和两个站着的人。
李闲和萧倾歌。
“感觉如何,我的殿下?”李闲打破了沉默,语气里带着几分促狭,“第一次当救苦救难的活菩萨,业务还熟练吗?”
萧倾歌没有理会他的调侃。她静静地站着,看着那些镇民离去的背影,他们佝偻的腰背似乎在今夜挺直了那么一丝。
许久,她才转过头,月光下,她的凤眸清亮得像水洗过一般。
“他们信了。”
“当然,剧本好,演员也专业。”李闲咧嘴一笑,走上前,学着那些镇民的样子,煞有介事地对她拱了拱手,“小民李闲,拜见贵人。求贵人保佑我出门捡到钱,顿顿有肉吃。”
萧倾歌被他这副无赖模样气得一滞,旋即那点好不容易酝酿出的庄严气氛被冲得烟消云散。
“李闲!”她有些恼怒,“你正经一点!这不是一场戏!”
“怎么不是戏?”李闲收起笑容,眼神却依旧亮着,“你搭台,我写词,他们当观众。皆大欢喜,完美闭幕。”
“他们不是观众!”萧倾歌上前一步,声音压低,却透着一股前所未有的执拗,“我看到了他们的眼睛。那里面……有光。他们不是在看戏,他们是在抓住一根救命的稻草。你给的,我念的,是他们活下去的唯一指望!”
她胸口微微起伏,那身与生俱来的皇室骄傲,在今夜被一种更沉重、也更滚烫的东西彻底压了下去。
那东西,叫责任。
“我说的每一个字,都像一座山,压在我心上。我怕,我怕我承诺的,你做不到,我怕他们今天燃起的希望,明天就会变成更深的绝望。”
李闲看着她,看着她眼中那份沉甸甸的、他从未在她身上见过的重量,脸上的嬉笑神情慢慢收敛。
他沉默了片刻,忽然伸出手,轻轻掸了掸她肩上落下的一点灰尘。
“放心。”
他只说了两个字,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
“你负责许诺希望,我负责让希望兑现。你当你的神,我做你的手。这买卖,亏不了。”
萧倾歌的睫毛颤了颤,她看着眼前这个男人。
他的笑容总是那么轻浮,他的言语总是那么不着调,可偏偏在这一刻,那双狡黠的眼睛里,透着一种让人心安的笃定。
她没有再说话,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李闲见她情绪平复,便不再多言,转身冲着阴影处招了招手。
石山连滚带爬地跑了出来,脸上依旧是那副谄媚又敬畏的神情,只是看向萧倾歌的眼神里,多了一丝发自内心的狂热。
“大师,贵人。”
“那几个东西,还活着?”李闲下巴朝那几个被捆着的旧管事扬了扬。
“还……还吊着一口气。”石山连忙回答,“小的们手脚重,不过都听您的吩咐,没弄死。”
“弄死太便宜他们了。”李闲淡淡道,“明天一早,就在这广场上,搭个台子。把他们押上去。”
石山一愣:“您的意思是……公开处决?”
“不。”李闲摇了摇手指,笑容里透着一丝冰冷的算计,“是公审。”
“把镇上所有被他们献祭了亲人的人家,都叫过来,让他们上台,亲口说说,这些年是怎么过的,他们的女儿、姐妹是怎么被拖走的。”
“让镇民们当陪审,让那些受害者当法官。是杀是剐,由他们说了算。”
石山听得心头一寒。
这一招,比直接杀了他们,要狠毒百倍!这是要将他们最后的尊严都剥下来,钉在耻辱柱上,让全镇的人唾骂。
“仇恨这东西,堵不如疏。”李闲看着石山,一字一句地教他,“让他们的仇恨,在所有人的见证下,得到一个公平的发泄。这不叫私刑,这叫‘正义’。当他们心中的‘正义’得到了伸张,他们才会真正相信,黑石镇的天,变了。他们才会从心里,拥护这个给他们带来‘正义’的新规矩。”
石山听得醍醐灌顶,看向李闲的眼神,已经从敬畏变成了崇拜。
这哪里是江湖骗子,这分明是玩弄人心的祖宗!
“小的明白了!小的这就去办!”
“等等。”李闲叫住他,“还有一件事。从明天开始,祭祀的规矩,要立起来。”
他指了指广场的一角:“就在那,用最好的石头,给我立一座祭坛。祭坛后方,立一块功德碑。祭坛前方,放一个功德箱。”
“每天清晨,矿工上工前,必须来祭坛祈福。仪式要庄重,所有人都要心诚。告诉他们,心越诚,山君的庇佑就越灵验。”
“功德箱,用铁水浇铸,钥匙由你和我各掌一把。每天收工后,当着所有人的面,清点投入的矿石。十取其一,登记在册,一分一毫都不能差。”
“功德碑上,要刻上所有人的名字。谁家贡献的矿石多,名字就刻在最上面,用金粉描出来。告诉他们,这叫‘功德留名,福泽后代’。”
石山一边听,一边点头如捣蒜,将每一个字都刻在心里。
“最后,”李闲的语气变得格外严肃,“换来的钱粮,一部分用来修缮房屋,抚恤孤寡,要让所有人都看到实实在在的好处。另一部分,单独封存,那是属于‘皇朝’的军饷,任何人不得挪用。”
“去吧。办好了,你这个镇长,才能坐得安稳。”
“是!是!大师放心!”石山领了全套的方略,只觉得浑身充满了干劲,重重一拜后,转身飞奔而去,召集人手,连夜开工。
广场上,再次只剩下李闲和萧倾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