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栈大堂里,死寂无声。
灯火摇曳,将三人的影子在地上拉扯得扭曲变形。
师兄的额角,一滴冷汗顺着鬓角滑落,滴在陈旧的木地板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茶凉之前,给个答复。
这句话,轻飘飘的,却比架在脖子上的刀锋还要沉重。
他能感觉到,暗中那千百双眼睛,那股由煞气凝成的铁血军威,已经将他和师弟的每一寸生机都牢牢锁定。他毫不怀疑,只要自己说错一个字,下一瞬,他们师兄弟二人就会从这个世界上被彻底抹去,连一丝魂魄都不会剩下。
欺师灭祖,是死罪。
可现在不说谎,是立刻就死。
师兄的喉结剧烈地上下滚动,干裂的嘴唇翕动了数次,才终于挤出沙哑的声音。
“阁下……高明。”
他没有说答应,也没有说不答应,而是先低了头。这是服软,也是在为自己争取最后一点思考的余地。
李闲笑了,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似乎对这个开场白还算满意。
“不高明,就是喜欢听故事,也喜欢讲故事而已。”他悠悠道,“现在,轮到你们把我的故事,讲给你们家大人听了。”
师兄深吸一口气,那股属于修行者的傲气,在绝对的死亡威胁面前,被碾得粉碎。他抬起头,眼神中的恐惧和挣扎,渐渐被一种认命般的空洞所取代。
“敢问阁下……那些‘神武时代的遗民’,可有什么……特征?或者信物?在下……在下也好向观主禀报,不至于露出破绽。”
问出这句话,就代表他彻底选择了活路。
旁边的师弟浑身一软,几乎要瘫倒在地,被师兄一把扶住,才勉强站稳。
“聪明人。”
李闲赞许地点点头,放下茶杯,身体微微前倾,脸上的笑容变得神秘莫测。
“特征嘛……他们行事霸道,视我等后世修行者为窃取天地气运的蝼蚁,言必称‘拨乱反正’,清理门户。”
“他们所用的手段,并非道术,而是一种更接近本源的力量。比如,言出法随,敕令天地。就像……我今天在江边做的那样。”
李闲的话,像一根根毒针,精准地刺入师兄的心脏。
他将自己白天的惊天之举,轻描淡写地归为了那些“遗民”的手段,合情合理,又充满了无法想象的恐怖。
“至于信物……”李闲沉吟了一下,似乎在思考该给他们一个什么样的难题。
他忽然伸出手指,在沾染了茶水的桌面上,随意地画了一个符号。
那是一个极其古朴的符号,由一个圆和三道交叉的直线构成,仿佛是某种古老的图腾,又像是孩童随手的涂鸦,带着一种蛮荒而原始的气息。
“你就说,他们在黑木镇的废墟上,留下了这个印记。至于这是什么意思,让你们观主自己去猜。”
李闲靠回椅背,懒洋洋地摆了摆手:“故事的框架我给你们了,剩下的细节,怎么润色,怎么哭诉,怎么表现你们的劫后余生和惊魂未定,那是你们的本事。要是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那留着你们,也没什么用了。”
师兄死死盯着桌面上的那个符号,像是要把它刻进灵魂里。他知道,这个符号,连同那套“神武遗民”的说辞,将成为悬在他们青玄宗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信,还是不信?
观主会如何选择?
无论如何,他们青玄宗的注意力,都将被这个凭空出现的“神武遗民”彻底吸引过去。而眼前这个金衣小子,这个真正的始作俑者,则会继续安安稳稳地当他那个“吸引注意力的幌子”。
好一招瞒天过海,嫁祸江东!
“在下……明白了。”师兄闭上眼,再睁开时,已是一片死灰。他对着李闲,深深地弯下了腰,这是一个修行者,对另一个存在,发自灵魂的臣服。
“我师兄弟二人,必将阁下的话,一字不漏地带到。”
“嗯。”李闲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指了指桌上的茶壶,“茶钱二两,别忘了。”
师兄身体一僵,随即从怀中摸出几块碎银,恭恭敬敬地放在桌上,甚至不敢让银子和茶壶碰到一起,发出半点声响。
做完这一切,他扶着失魂落魄的师弟,再也不敢看李闲一眼,转身,如同两条丧家之犬,踉踉跄跄地消失在客栈外的夜色里。
直到他们的脚步声彻底远去,李闲脸上的笑容才慢慢敛去。
他没有动,依旧静静地坐着,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桌面。
客栈里很安静。
但李闲知道,还有“听众”没有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