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东家脸上的血色,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瞬间抽干,又猛地涌了上来,由白转红,再由红转青,煞是好看。
他不是没听懂,是太懂了。
这三件事,一件比一件打脸,一件比一件刁钻。
第一件,让他爹亲自来,是说他这个少东家不够格,做不了主。
第二件,要他贴身的玉佩,是明晃晃地抢,连个遮羞的由头都懒得找。
至于第三件……
少东家看了一眼身后仆人阿福手里提着的紫檀木食盒,那是临江府最有名的“醉仙楼”的席面。
父亲水米不进,汤药无效,有郎中断言是心病,或许闻到家乡菜或是极品珍馐的味道能唤起求生之欲。
他这才不惜重金,将醉仙楼的招牌菜都打包了回来,指望这人间烟火气能冲一冲家里的死气,让他爹哪怕能开口吃一点点。
现在,这份最后的指望,却成了这个江湖骗子的盘中餐。
这已经不是羞辱,这是把“德盛当”的脸面,扔在地上,用脚底板反复碾压。
仆人阿福的拳头捏得咯咯作响,一张脸憋成了酱紫色,若不是少东家还跪在地上,他早就扑上去了。
“仙长……”少东家喉咙干涩,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声音都在抖。
李闲压根没理他,只是伸出完好的左手,对着他腰间的玉佩勾了勾,那意思再明白不过。
时间,仿佛凝固了。
巷子里的风都停了,只剩下三双眼睛,聚焦在少东家身上。
最终,那股被逼到绝境的恐惧,压倒了所有的愤怒和羞耻。他颤抖着手,解下了腰间那块通透温润的龙纹玉佩。
这玉佩是他及冠之礼时,父亲花重金为他求来的,贴身戴了两年,早已养得油光水滑。
他双手捧着,高高举过头顶。
李闲这才慢悠悠地探过身子,用两根手指将玉佩夹了过来,拿到眼前晃了晃,撇了撇嘴。
“成色一般,雕工也糙,就这么个玩意儿,也好意思贴身戴着。”
“噗——”
少东家一口气没上来,差点当场厥过去。
李闲没再看他,随手将那块价值不菲的玉佩扔到了桌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嗒”。然后,他的目光,落在了那个食盒上。
“仙长……请用。”少东家几乎是咬着后槽牙说出这句话,随即对身后呆若木鸡的阿福吼道,“还愣着干什么!把食盒给仙长呈上去!”
阿福一个激灵,连忙上前,将那精美的紫檀木食盒,小心翼翼地放在了那张油腻的瘸腿桌上。
食盒与桌子,一个精致华美,一个破败不堪,形成了极其刺眼的对比。
李闲像是没看见主仆二人那死了爹娘似的表情,兴致勃勃地打开了食盒。
一股混合着酒香、肉香、米香的浓郁香气,瞬间在小小的“随缘堂”里弥漫开来。
食盒分三层,上层是四色精致点心,水晶虾饺,蟹粉烧麦;中层是半只烤得油光锃亮的烧鹅,旁边配着一碟卤味拼盘;下层则是一盅尚有余温的鲍鱼鸡汤。
方文山在一旁,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他这辈子,连闻都未曾闻过这般奢华的吃食。
李闲却像是司空见惯,拿起筷子,先夹了个水晶虾饺扔进嘴里,嚼了两下,点点头。
“嗯,皮子有点厚了,馅儿还行。”
他撕下一条肥美的鹅腿,却只是象征性地咬了一大口,然后便将其放在碗中,转而端起那盅温热的鲍鱼鸡汤,慢条斯理地喝了起来。
他吃得不快,但每一个动作都透着一股理所当然的意味,仿佛这本就是他的东西。
整个屋子里的声音,从大快朵颐颐的咀嚼声,变成了他用汤匙轻碰瓷盅的清脆声响,这种安静的压迫感,反而比狼吞虎咽更让跪在地上的少东家感到窒息。
一旁的方文山,看着这一幕,心中忽然升起一股荒谬的寒意。
这位李闲公子,杀人,不用刀。
他用的是人心最软、也最硬的东西——规矩。
他定下的规矩,你只能遵守。不遵守,就滚。这种不容置疑的霸道,比任何刀剑都来得锋利。
半只烧鹅下肚,李闲打了个饱嗝,端起那盅鲍鱼鸡汤喝了一大口,这才满足地吁了口气,仿佛刚从什么酷刑中解脱出来。
他擦了擦嘴,终于将目光重新投向了地上跪着的少东家。
“行了,别跪着了,看着碍眼。”他懒洋洋地说道,“说吧,你爹是当了什么不该当的东西?”
那声音平淡得像是在问今天天气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