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象宗的山门,在望。
飞舟破开云层,那熟悉的护山大阵光幕,如同一只倒扣的琉璃巨碗,映入众人眼帘。
船上的气氛,却比来时沉重了千百倍。
钱多多三人也不再嬉闹,飞舟刚入宗门,他们便闻到了一股异香。
那香味很淡,明明十分芬芳,钻入鼻腔的瞬间却让他们浑身汗毛倒竖,齐齐变了脸色。
那是一种发自灵魂深处的警兆,一种面对天敌般的悚然,与之前面对禁忌聚合体时的绝望不同,这股味道带着一种诡异的诱惑,仿佛在温柔地劝说他们躺下、睡去、然后……献出一切。这感觉让他们刚刚才安稳下来的神魂,再次绷紧。
而孙百符、金锐锋、木清柔三人,自始至终,都像三座沉默的冰雕。
飞舟刚一穿过大阵,还未停稳,数道剑光便已迎了上来。
为首的执法堂弟子瞳孔猛地一缩,视线如同利剑般扫过孙百符,又在“本该阵亡”的钱多多三人身上凝固了一瞬。
他握着剑柄的右手下意识地紧了紧,腰间代表执法权限的令牌因灵力波动而闪烁着冰冷寒光,仿佛随时都会被激发。
“孙长老,代宗主有令,即刻前往宗主大殿。”为首的执法堂弟子语气公事公办,目光在飞舟上众人身上一扫,看到钱多多三人,眉头微不可察地一皱。
孙百符点了点头,声音嘶哑:“知道了。”
他走下飞舟,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金锐锋与木清柔紧随其后,前者低着头,视线死死锁在自己脚下的三尺之地,仿佛多看一眼这熟悉宗门都会灼伤他的双眼;
后者则依旧面若冰霜,但袖中紧攥的手,却因过度用力而微微颤抖。
两人身上那股混合着衰败与屈辱的气息,让前来迎接的执法堂弟子都本能地感到了不安,下意识地退了半步。
为首的执法堂弟子目光从孙长老身上警惕地移开,视线如针尖般扫过钱多多三人的脸,重点在他们的嘴角和眼神上停留了一瞬,似乎在确认他们脸上没有挂着那种诡异的微笑,才用一种压抑着紧张的命令口吻说道:“你们三人,留在原地,不许乱动!”
***
宗主大殿。
气氛凝重如铁。
代宗主玄清道人端坐于主位,下方站着数位宗门的核心长老,每个人脸上都笼罩着化不开的阴霾。
当孙百符带着金锐锋和木清柔走进大殿时,所有的目光,瞬间聚焦在他们身上。
那目光中,没有迎接英雄归来的喜悦,只有审视与探究。
“孙师弟。”玄清道人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十二区封印点,情况如何?”
孙百符躬身行礼,苍老的身体微微有些佝偻。他张了张嘴,那句准备了一路的、漏洞百出的说辞,到了嘴边,却重若千钧。
他的神魂深处,一个跑调的童音,仿佛正抱着膝盖,咧着嘴,戏谑地看着他。
“两只老虎,两只老虎……”
孙百符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
他深吸一口气,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回禀代宗主……任务,完成了,那一尊神魔自爆,引发空间坍缩,我等……侥幸逃脱。”
大殿内,一片死寂。
完成了?
侥幸逃脱?
玄清道人的目光,如两柄利剑,直刺孙百符的内心:“侥幸?我听说,你们不是有‘乾坤定位仪’,乃宗门至宝,与护山大阵相连,可万里传讯,亦可瞬息定位,为何,宗门会与你们彻底失去联系?”
孙百符的头垂得更低,几乎要埋进胸口,每一个字的说谎,都像是在给神魂里那只咧嘴坏笑的“老虎”喂食,让它的歌声愈发清晰。他从怀中颤抖着取出玉盒,那动作僵硬得如同提线木偶,双手奉上。
“定位仪……在空间坍缩中,灵性尽失,已……已成废石。”
一名长老上前接过玉盒,打开一看,脸色顿时变得无比难看,他对着玄清道人沉重地摇了摇头。
玄清道人瞳孔骤然一缩,那废石上残留的,并非空间撕裂的狂暴气息,而是一种……法则被彻底抹除后的死寂!
他心中的疑云几乎化为实质,视线缓缓从孙百符那张冷汗涔涔的脸上移开,如两道冰冷的探针,落在了他身后的金锐锋和木清柔身上。
一个剑心蒙尘,道基欲坠;一个灵韵冰封,神魂紧绷。
这哪里是侥幸逃生,分明是被人抽走了魂魄!
“侥幸?”玄清道人缓缓站起身,一步步走下台阶,他的影子将孙百符完全笼罩,“本座派出的另一支队伍,死得‘安详’,死得‘极乐’,仿佛是心甘情愿地奔赴一场盛宴。而你们三个,神魂欲裂,气息衰败,像是刚从十八层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孙师弟,你来告诉本座,同样是面对宗门之敌,为何会有两种截然不同的‘结局’?你这‘侥幸’,又是从哪个地狱里捡回来的?”
玄清道人这句质问,如同一块尖石,砸在了木清柔那死寂的心湖上,一直垂着的眼帘剧烈一颤,那被强行封锁的屈辱,终于裂开了一道缝隙,渗出刺骨的寒意。
他的每一个问题,都像一记重锤,砸在孙百符的心口。
他刚想开口辩解,神魂深处那跑调的童音便骤然拔高,【两只老虎】的旋律像烧红的烙铁般烫在他的灵魂上,每一个音符都在扭曲他准备好的说辞。
他喉头一哽,那句精心准备的谎言到了嘴边,竟差点变成‘跑得快,跑得快’的荒诞哼唱,这种源于灵魂的撕裂感,让他瞬间明白,任何试图掩盖真相的言语,都只会成为喂养那两只‘老虎’的食粮。
“罢了。”玄清道人似乎也看出了他的窘迫,摆了摆手,没有再追问下去。
他站起身,在大殿中缓缓踱步,声音变得低沉而压抑。
“就在昨日,派往十二区封印点的天字小队,全员……陨落了。”
此言一出,满殿皆惊!
孙百符猛地抬头,眼中满是不可置信。天字小队,那可是宗门最顶尖的精英小队之一,队长更是执法堂太上长老的亲孙!
“他们……是怎么死的?”木清柔终于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玄清道人的脚步,停在了她的面前。
他看着这位曾经意气风发的天之骄女,一字一顿地说道:“没有外伤,没有中毒,神魂完整。他们只是……被抽干了所有的生机,心甘情愿地,将自己的一切,献祭给了某个未知的存在。”
丹阳师弟检查过尸体,状若疯魔。
他说那不是邪术,是‘培育’!那些弟子身上长满了活的绿色纹路,他们的血肉、神魂、灵力,都成了培育那鬼东西的‘药田’!”
玄清道人描述的景象,让整个大殿的温度,都仿佛降到了冰点。
金锐锋那紧闭的双眼,猛地睁开,眼中充满了惊骇。
与这种诡异、安详的“献祭”相比,他们所经历的,被虚空裂缝吞噬,再被那个男人用蛮不讲理的方式捞回来,似乎……都显得不那么可怕了。
孙百符的心,沉到了谷底。
他忽然明白了,代宗主为何会用那种审视的目光看着他们。
一个封印点,所有精英离奇献祭。
另一个封印点,禁忌聚合体“自我崩解”,任务小队“侥幸”生还,却个个神情诡异,言辞闪烁。
两件匪夷所思的事情,发生在同一时间。
任谁都会怀疑,这其中,有着某种不为人知的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