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几步距离,如同跨越生死的鸿沟。
终于,我站到了那巨大、冰冷、由无数诗稿灰烬构筑的∑形祭坛前。那股非人的威压和古老尘埃混合焦糊的气息几乎令人窒息。祭坛中心,那拳头大小的凹陷如同深渊之眼,静静地注视着我。
颤抖的手,伸向脖颈。缠绕诗魂石的皮绳早已不知去向,冰冷的石头就贴在心口,隔着薄薄的、破烂的衣衫,能清晰地感受到它那不规则的棱角和内里蕴藏的、即将释放的恐怖力量。
握住。
冰冷的触感瞬间顺着手臂蔓延,仿佛握住的不是一块石头,而是一块来自宇宙尽头的寒冰核心。它的表面,那些属于三星堆的神秘饕餮纹路正在无声地蠕动、流转,散发出幽幽的、贪婪的微光。
抬起。
手臂仿佛灌满了冰冷的冰块。诗魂石悬停在祭坛凹陷的上方。凹陷光滑的底部,清晰地倒映着它狰狞的轮廓,也倒映着我此刻苍白、枯槁、写满绝望与决绝的脸。
胸骨内侧的灼痛达到了顶点!右腿断口的嗡鸣变成了刺耳的尖啸!祭坛本身也仿佛活了过来,灰烬构成的∑符号散发出无声的、吞噬一切的渴望!
就是此刻!
没有怒吼,没有犹豫,只有一种坠入深渊般的平静。
手,松开。
诗魂石,这块贯穿了我荒谬命运的冰冷核心,这块吞噬了杜甫诗魂能量的诡异造物,这块连接着归墟与“守约”诅咒的钥匙,直直地坠落。
时间仿佛被拉长。
能清晰地看到它下落的轨迹,看到它表面饕餮纹路的幽光在加速流转,看到它精准地对准了祭坛中心那个为它量身定做的、光滑冰冷的凹陷。
铮!
一声极其清脆、冰冷、如同两块最完美的冰晶相互叩击的声响,在死寂的井底骤然响起!
诗魂石,严丝合缝地,嵌入了∑祭坛的核心!
完美的融合!
就在嵌合完成的刹那——
轰!!!
整个枯井,不,是整个被归墟污染的大地,仿佛都剧烈地颤抖了一下!不是物理的震动,而是一种来自更高维度、来自时空根基的痉挛!
∑形祭坛上,所有镶嵌的纸片残骸,所有构成它躯体的深浅灰烬,在同一瞬间,同时亮起!不是温暖的光芒,而是亿万点冰冷、幽蓝、如同鬼火般跳跃的细小光点!密密麻麻,无穷无尽,瞬间将巨大的∑符号点亮成一片幽蓝的星河!
这亿万幽蓝光点并非静止,它们如同被唤醒的冰冷虫群,从祭坛的每一个角落,沿着灰烬的纹路,疯狂地向着核心——那块嵌入的诗魂石——奔涌而去!汇聚!注入!
嗡——!!!
诗魂石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刺目欲盲的幽蓝强光!光芒如同实质的利剑,瞬间刺破了井底粘稠的白雾和深沉的黑暗!它表面饕餮饕餮的纹路在光芒中疯狂扭动、变形,最终彻底融化在那片纯粹的、吞噬一切的幽蓝之中!
整个祭坛,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由幽蓝光线构成的、冰冷燃烧的∑符号!光线不再是点,而是彻底流动起来,如同亿万条幽蓝的数据流,以诗魂石为核心,在巨大的∑符号框架内疯狂奔腾、交汇、重组!
井壁上,那五个燃烧的幽蓝大字——“乾坤含疮痍”——仿佛受到了核心的终极召唤,瞬间脱离了冰冷的石壁!它们化作五道更加凝练、更加刺目的幽蓝光流,如同归巢的毒龙,猛地俯冲而下,一头扎进了祭坛核心那沸腾的幽蓝光海之中!
所有的光,所有的数据,所有的毁灭与挣扎,所有的诗与血,都在这一刻,向着那一点疯狂坍缩!
祭坛核心处,幽蓝的光芒被压缩到了极致,变成了一颗只有拳头大小、却仿佛蕴藏着整个坍塌宇宙的恐怖光球!光球的表面,无数无法理解的符号、公式、几何图形如同暴风雪般疯狂闪烁、旋转、生灭!
最终,所有的异象,所有的光流,所有的数据风暴,都向内猛地一收!
坍缩的中心,那颗幽蓝的光球表面,所有的混乱瞬间平息,凝固成一行冰冷、清晰、散发着绝对理性光辉的文字。那文字并非镌刻,而是由纯粹的能量构成,每一个笔画都如同宇宙法则的具现,直接烙印在视网膜上,烙印在灵魂深处:
归航坐标 = ( ∑ · 骨刻杜诗 ) dt
公式!
一个冰冷的、精确的、宣告着终局或可能的救赎的数学公式!
它悬浮在那里,如同宇宙的墓碑,又像新生的门扉。
公式的核心,那个代表着总和与终极的∑符号,突然脱离了公式本身!
它像一颗被点亮的冰冷星辰,从幽蓝的光球中冉冉升起,悬浮在半空,散发出纯粹的、非人的银白色光辉,与下方祭坛残留的幽蓝形成冷酷的对比。
∑符号流转着,微微调整了一下方向,锁定了我的位置。没有给我任何反应的时间,它猛地化作一道冰冷的银色流光,如同宇宙中最快的审判之箭,撕裂了残留的灼热白雾,狠狠地撞向我的身体——撞向我右腿那狰狞的琉璃骨断口!
啊——!!!
无法形容的剧痛瞬间炸开!那不是皮肉之苦,而是灵魂层面被强行打上烙印的撕裂感!
银白的∑符号,如同烧红的烙铁,又像冰冷的液态金属,狠狠地“嵌”进了琉璃骨断口处最深的裂痕之中!
嗤——!
刺耳的灼烧声伴随着皮肉焦糊的气味。银白的光芒与琉璃骨本身的微光、与残存的青铜污渍疯狂地纠缠、对抗、最终……融合!
右腿断口处,那狰狞的琉璃骨裂痕中,此刻被一枚冰冷的、银白色的∑符号强行“焊接”填充!符号的边缘与琉璃骨完美地熔接在一起,如同天生一体。银白的光芒在符号上流转片刻,然后迅速内敛、沉淀,只留下一个清晰的、仿佛由星辰尘埃铸就的∑烙印,覆盖在原本最深的伤口上。
就在烙印完成的瞬间,一个冰冷的、毫无波动的机械合成音,直接在我意识的至深处响起,带着一种任务完成的漠然:
“文明熵值 -30%……星图锚点修复完毕……”
声音消失。
祭坛核心处那幽蓝的光球、那悬浮的公式,如同耗尽所有能量的萤火虫,闪烁了几下,彻底熄灭了。
巨大的∑形灰烬祭坛上,那亿万幽蓝的光点瞬间黯淡、消失。构成祭坛的灰烬仿佛失去了所有神秘的力量支撑,开始无声地坍塌、崩解,化为最普通的、带着焦糊味的尘埃,簌簌落下,覆盖在潭底湿冷的淤泥上,如同盖上了一层黑色的裹尸布。
井壁上,那五个大字脱离后留下的空白石壁,只剩下被幽蓝光芒灼烧过的淡淡焦痕。
充斥井底的滚烫白雾迅速消散、冷却,只留下淡淡的硫磺气息,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死寂和空无。
结束了?
我僵立在原地,右腿断口处那新生的∑烙印传来阵阵冰冷、沉实的触感,如同镶嵌了一块来自宇宙深处的寒铁。胸骨内侧的灼痛感奇迹般地消失了,那些冰冷的文字似乎也随着公式的完成而沉寂下去。
我猛地转头,看向杜甫。
他依旧瘫坐在冰冷的泥水里,靠着湿滑的井壁。那条断臂的伤口处,被血布包裹的青铜断茬依旧存在,但上面那种疯狂蠕动的邪恶生命力似乎彻底消失了,只剩下凝固的金属和干涸的血布。他那张枯槁的脸上,残留着献祭时的决绝,更多的是一种力量被彻底抽干后的、濒临死亡的灰败。他微微睁着眼,眼神空洞地望着祭坛消失的地方,没有劫后余生的喜悦,只有一片无垠的空洞和疲惫。方才那石破天惊的“诗者,噬也!”仿佛抽走了他最后一口生气。
“先生……”我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
杜甫的眼珠极其缓慢地转动了一下,目光落在我的脸上,又缓缓移向我右腿断口处那个冰冷的∑烙印,最终,又落回那片空荡荡的、堆满灰烬尘埃的潭底。他极其轻微地摇了摇头,嘴唇翕动了几下,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沉默。
只有劫后死寂的沉默在井底蔓延。
必须离开。
我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身体深处翻涌的疲惫和右腿烙印传来的冰冷沉重感,弯下腰,将手臂穿过杜甫的腋下。他的身体轻飘飘的,像一捆失去了所有水分的枯柴。
“走。”我吐出一个字,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沙哑。
拖着他,走向井壁。坍塌的藤蔓还悬挂在那里。抓住。攀爬。右腿每一次使力,那冰冷的∑烙印都传来清晰的触感,如同一个无法忽视的异物,却又奇迹般地支撑住了身体,甚至比之前琉璃骨断裂时更稳。
向上。
攀爬。
井口的光,越来越亮。不再是幽蓝的鬼火,而是……一种清冷的、属于真实世界的天光。
终于,头顶的黑暗被彻底撕裂!
我拖着杜甫,带着一身冰冷的泥污和干涸的血迹,如同两个从地狱裂缝中爬出的幽魂,狼狈不堪地翻出了枯井,重重地摔在冰冷坚实的地面上。
清晨的空气带着泥土和青草的气息,冰冷地涌入肺叶,冲淡了井底那浓郁的硫磺与焦糊味。天边,一弯残月还未完全褪去,东方地平线上,鱼肚白正迅速扩散,染上了一抹淡淡的、充满生机的金红色。
我撑起身体,警惕地环顾四周。
潼关……潼关呢?
目光所及之处,只有一片荒凉的原野!没有遮天蔽日的青铜巨树!没有虬结如活物撕裂大地的恐怖根须!没有金属化的荆棘森林!
昨夜那如同噩梦般吞噬城池、扭曲一切的青铜魔域,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存在过!潼关那巍峨的城墙,完好无损地矗立在远方熹微的晨光中,沉默而坚实。城墙下,是正常的、带着露水的青草和泥土。只有地面上偶尔可见的、被某种巨大力量犁过的、深而长的沟壑,以及散落在荒草间的零星青铜碎片,无声地诉说着昨夜那场超越现实认知的恐怖并非幻觉。
它们就像被历史之手强行擦除的污迹,只留下一点点无法抹平的、证明其存在过的残渣。
阳光,真正的、温暖的阳光,终于越过了地平线,金色的光柱刺破晨雾,洒落在我们身上,带来一丝微不足道的暖意。
我低下头,目光落在自己的右腿上。裤管早已在连番的劫难中破碎不堪,无法遮掩。右腿断口处,那狰狞的琉璃骨裂痕依旧存在,但在那最深、最致命的裂口处,此刻却被一块冰冷的、银白色的物质完美地填补、覆盖。
那是一个清晰、规整、充满几何美感的符号——∑。
它像一枚来自星辰的冰冷勋章,又像一道无法磨灭的诅咒烙印,深深地嵌入琉璃骨中,边缘与骨骼熔接得天衣无缝。清晨的阳光照射在它的表面,流转着金属般冷硬的光泽。
更诡异的是,在这冰冷的∑符号表面,似乎有极其微弱、极其黯淡的金色光芒在缓缓流淌。那光芒勾勒出一个个瘦硬遒劲、沉郁顿挫的字形轮廓,如同流动的液态黄金在银白的底色上书写——
“安得壮士挽天河……”
那是《洗兵马》!是杜甫染血的衣襟上续写的绝句!是昨夜他以血肉之躯为我挡下的箭矢洞穿的篇章!这血与诗的力量,此刻竟被这归墟的烙印,以一种冰冷永恒的方式,镌刻在了我的伤口之上,成为了这枚“勋章”的一部分!
它是什么?是归航的坐标?是修复的锚点?还是……下一个轮回开始时的路标?
我抬起头,望向远方沉默的潼关城墙。阳光刺眼。
噬诗之井已经关闭,祭坛已化为尘埃。但被吞噬的诗魂,被烙印的骨血,以及这笼罩一切的、名为归墟的巨大阴影,真的结束了吗?
身后,传来杜甫压抑到极致的、断断续续的咳嗽声,如同破损的风箱在苟延残喘。
(第110章:噬诗之井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