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噬诗之井(1 / 2)

枯井张巨口,吞噬诗魂作祭坛。

血稿裹残树,掷入深渊沸潭干。

灰烬砌∑符,冷光灼穿归墟眼。

石嵌星图裂,万古悲鸣凝公式:

「归航坐标 = (∑ · 骨刻杜诗) dt」

银烙凿断腿,星河焊入琉璃骨。

潼关魔树熄,残肢血字烧黎明——

诗在骨中烧,烬里坐标烫归途?

死寂。

只有幽蓝的“乾坤含疮痍”五个大字,在冰冷的井壁上无声燃烧,像五道烙在时空肌理上的绝望伤口,渗出的蓝光流淌在滑腻的青苔和污浊的泥水上,将我们两张枯槁的脸映得如同幽冥鬼魅。粘稠的蓝色液体,正从“痍”字最后一笔的末端,迟缓地、一滴滴砸落在脚下的泥淖里,发出单调而瘆人的“嘀嗒”声。

每一次滴落,都像重锤敲在我绷紧的神经上。

断裂的微型青铜神树残骸,化作冰冷细碎的金属渣,正从我的断腿处簌簌落下,掉进浑浊的泥水,发出细微的嗤响,仿佛毒蛇最后的嘶鸣。右腿断口处,琉璃化的骨骼暴露在阴冷的空气中,裂痕狰狞,残留着被强行撕裂的剧痛。覆盖在伤口表面的青铜液态金属外壳已经彻底崩碎,只留下边缘参差不齐的、凝固的金属茬口,像怪物的獠牙。

旁边,杜甫那条被青铜根系疯狂灌注过的右臂,此刻如同被抽干了所有生机的朽木,呈现出一种死寂的、毫无光泽的深青黑色。它软软地垂落在泥水里,皮肤下曾经疯狂搏动的“根须”暂时蛰伏了,留下的是被撑得近乎透明的皮肤和底下纵横交错的、粗壮而僵硬的青铜脉络轮廓。每一次他微弱的呼吸,都牵扯着这条已经半金属化的手臂,发出轻微的、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

胸骨深处,那些刀刻斧凿般凸起的冰冷文字——《北征》的每一个笔画——依旧在灼烧,每一次心跳都带起一片燎原的刺痛,提醒着我这具躯壳里被强行塞入的恐怖真相。祖父临终塞入我手中的三星堆饕餮玉璋,那冰冷沉重的触感和“归墟”二字如同毒蛇盘踞在脑海。

我们是什么?

守约者?还是被归墟圈养、注定成为祭品的看门狗?

“嗬……”旁边传来一声压抑到极致的抽气,如同破旧风箱濒临崩溃的嘶鸣。

是杜甫。

他艰难地动了动完好的左手,那只手沾满了冰冷的淤泥和暗红的血污,正死死抠进身下的泥地里,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死白色。他的头微微抬起,灰败的脸上,那双因剧痛而暴突、几乎脱离眼眶的眼球,正死死地、失焦地盯着井壁上那五个幽蓝的大字——乾坤含疮痍。

浑浊的瞳孔里,没有泪水,只有一片被彻底碾碎后的荒芜,和深入骨髓的茫然。那是对自身命运沦为怪物的绝望,更是对整个乾坤颠倒、疮痍满目乱世的终极控诉。这五个字,是他一生颠沛流离、呕心沥血的写照,如今却以一种如此冰冷、如此邪恶的方式,被归墟的污血书写在这口绝境的枯井之中,像一个巨大的、恶毒的嘲讽。

他的目光,在那幽蓝的光芒中凝固了。时间仿佛被那粘稠的蓝光冻结。只有他胸腔微弱的起伏,证明这具残破的躯壳里,还囚禁着一个未曾完全熄灭的灵魂。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几次心跳,也许漫长如一个世纪。

他的身体,极其轻微地,颤抖了一下。

那只深陷在泥沼中的左手,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抬了起来。动作迟钝,仿佛每一个关节都在锈死中呻吟。污泥混着暗红的血渍,从手指上滑落。

他没有看自己的断臂,没有看那如同毒疮般嵌在井壁上的幽蓝血字,甚至没有看我。

他那双失焦的、布满血丝的眼,越过冰冷的井壁,越过幽深的黑暗,仿佛穿透了厚重的土层,落在了某个虚无缥缈、却又沉重无比的地方——那是他一生追寻、一生书写、一生为之痛断肝肠的大唐山河。

那只抬起的手,颤抖着,伸向了自己的胸口。

他身上那件早已看不出原本颜色的粗麻衣袍,在连番的亡命奔逃和残酷搏杀中,早已褴褛不堪,如同挂在枯枝上的破布。左侧衣襟,靠近心脏的位置,有一片早已干涸凝固的深褐色血渍,像一块丑陋的补丁。

那里,是他撕下衣襟,蘸着自己断臂处涌出的鲜血,在颠簸的马背上,在叛军呼啸的箭雨中,为我挡下致命一击后,强忍着非人的痛苦,续写《洗兵马》残句的地方——“安得壮士挽天河,净洗甲兵长不用”!那被箭镞洞穿的残稿,那饱蘸热血的续写,是他用生命和信念书写的绝唱!

现在,他的手指,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颤抖,摸索到了那片染血的衣襟。

嗤啦!

一声布帛被强行撕裂的声响,在死寂的井底骤然炸开!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撕裂魂魄的决绝!

他用尽全身残存的气力,狠狠地将那片染血的衣襟,撕了下来!

布片不大,边缘参差,上面凝固的深褐色血块中,依稀可见墨迹与血字交融的笔触——那是“挽天河”的“河”字最后一捺,与“净洗”二字模糊的轮廓。暗沉的血色,是昨夜激战的烙印;凝固的墨痕,是诗人泣血的祈愿。

他捏着这片小小的、浸透了他血与魂的碎布,动作竟奇异地不再颤抖。那枯槁的手指,甚至带上了一种冰冷的稳定感。

他的目光,终于从虚无的远方收回,缓缓下移,落在了自己那条死寂的、青黑色的右臂上。更确切地说,落在了那被强行掰断的微型青铜神树残骸处——就在手肘上方寸许,断裂的青铜树干残端如同被斩首的毒蛇,断口处并非光滑,而是凝固着粘稠的、闪烁着冰冷金属光泽的青铜“血肉”。

杜甫的左手,捏着那片染血的衣襟碎布,极其缓慢地、如同进行某种古老而残酷的仪式,覆盖在了那截断裂的青铜神树残端之上。

暗红的血布,裹住了冰冷的青铜断茬。

就在血布与青铜接触的刹那——

嗡!

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能量涟漪,以接触点为中心,瞬间荡漾开来!

那不是温暖的光,也不是狂暴的力。它更像是一种冰冷的共鸣,一种源自归墟本身的、被强行引动的波动!裹在血布下的青铜断口,猛地亮起一瞬幽暗的、令人心悸的蓝光,随即又迅速黯淡下去,仿佛被那浸透诗魂与热血的布片强行压制。

杜甫的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覆盖在断口上的左手明显震动了一下,指关节因为骤然加大的压力而变得更加惨白。但他没有松手,反而用尽最后的气力,将那血布死死地、一层又一层,缠绕在青铜断茬上,如同包扎一道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

缠绕完毕,那截断臂的末端,如同被强行打入了一个暗红色的、散发着不祥诗意的楔子。

完成这一切,杜甫缓缓抬起头,那张被幽蓝光芒映得如同鬼魅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片死水般的枯寂。但他那双深陷的眼窝中,却猛地爆射出两道利剑般的光芒!那光芒锐利、决绝、仿佛凝聚了他残存生命的所有重量!他死死地盯住枯井中央——那里,幽深的潭水正倒映着井壁上那五个燃烧的幽蓝大字,水面平静无波,如同归墟张开的、等待吞噬的巨口。

“崴……”他的声音嘶哑干裂,如同砂纸摩擦锈铁,每一个字都带着血腥气,却蕴含着一种山岳将崩的沉重力量,“诗者……”

他顿了顿,胸腔剧烈起伏,仿佛要将肺叶里最后一丝空气都挤压出来,化作最后的力量:

“噬也!”

“噬”字出口,如同惊雷炸响在死寂的枯井!那不是绝望的悲鸣,而是看透宿命后,以自身为祭的最终宣战!

话音未落,他那只缠裹着血布的左手,已如同投掷标枪的远古勇士,凝聚了毕生的意志与残余的生命之火,猛地向前一挥!

那被血布缠绕的青铜断臂残骸,化作一道裹挟着暗红与青黑光芒的绝望流星,脱离了他的身体,撕裂粘稠的空气,朝着枯井中央那幽深死寂的水潭,决绝地坠去!

噗通!

沉闷的落水声响起。

一圈微弱的涟漪荡开,随即迅速平息。

一秒。

两秒。

死寂重新笼罩。

就在我以为这绝望的献祭也如同石沉大海般徒劳时——

咕噜…咕噜噜……

一连串细密的气泡,突兀地从潭水深处冒了上来,迅速变得密集、汹涌!

整个水潭表面,如同被投入了烧红的烙铁,剧烈地翻腾起来!不是正常的沸腾,而是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粘稠的、如同无数墨汁被强行搅动的翻滚!一股难以形容的、带着浓烈焦糊味和古老尘埃气息的白雾,如同苏醒的巨兽,猛地从翻滚的潭水中喷涌而出,瞬间充斥了整个井底!

嗤——!!!

刺耳的汽化声如同万鬼齐哭!白雾滚烫,带着强烈的腐蚀性,灼烧着皮肤,刺入鼻腔,带着浓烈的硫磺与纸张焚烧的混合气息!

潭水,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疯狂下降!

仿佛有一张无形的巨口在下方贪婪地吮吸!

仅仅几个呼吸,那原本幽深不知几许的潭水,竟彻底干涸见底!只留下湿滑的、冒着丝丝残余热气的黑色潭底淤泥。

而暴露在眼前的景象,让我的心脏如同被冰冷的铁爪狠狠攥住!

祭坛!

一座由无数灰烬堆积、塑造而成的巨大祭坛,赫然矗立在干涸的潭底中央!

那些灰烬呈现出深浅不一的灰黑色,有些还保留着纸张燃烧后蜷曲的脆弱形态,有些则彻底化为细腻的尘埃。它们被一种无形的力量塑造成一个巨大、冰冷、充满几何美感的符号——

∑!

巨大的∑形祭坛,每一个转折都如同冰冷的刀锋,每一个弧度都带着精确到冷酷的数学之美。它静静地矗立在那里,散发出一种跨越维度的、非人的死寂与威压,仿佛亘古以来便存在于这口枯井的底部,等待着被唤醒。

祭坛的表面并非光滑。无数未曾燃尽的纸片残骸,如同镶嵌在灰烬王座上的破碎墓碑,密密麻麻地嵌在∑符号的灰烬框架之中。焦黑的边角卷曲着,依稀可见零星的墨点,断断续续的笔画,甚至半句残缺的诗行。它们无声地诉说着无数被吞噬、被焚毁、被遗忘的文字与思想。

祭坛最核心的位置,在∑符号那巨大弯曲顶点的正下方,有一个拳头大小的、边缘极其规整的圆形凹陷。凹陷的形状、大小,与我胸前那块冰冷沉重的诗魂石,分毫不差!凹陷的底部,光滑如镜,倒映着井壁上幽蓝的“疮痍”二字,如同深渊之眼。

一切不言而喻。

那便是归墟的祭坛!而那凹陷,正是为诗魂石准备的终极容器!杜甫献祭的断臂与血稿,如同投入熔炉的最后薪柴,点燃了这吞噬诗魂的火焰,蒸干了潭水,让这埋葬文明的祭坛重见天日!

没有时间思考,没有退路可选。

胸骨内侧,《北征》冰冷的文字灼烧感骤然加剧,仿佛受到下方祭坛的强烈召唤,几乎要将我的胸腔从内部点燃!右腿断口处琉璃骨的裂痕深处,那被压制的、源自三星堆的冰冷共鸣再次嗡鸣起来,带着毁灭性的前兆。

系统的声音,那扭曲的、带着金属撕裂噪音的提示音,如同等待已久的审判,冰冷地在意识最深处炸开,每一个音节都精准地敲打在神经的末梢:

“检测到……熵减核心载体……”

“检测到……终极容器……”

“文明……熵值……临界……”

“请求……执行……最终……锚定协议……”

冰冷的、毫无情感波动的机械指令,如同无形的枷锁,瞬间锁定了我的身体。四肢百骸仿佛被注入冰冷的液态金属,沉重、凝滞,却又带着一股不容抗拒的、迈向终结的推动力。

动!

身体在本能地、僵硬地、被那股力量推动着向前。每一步踏在湿滑的淤泥上,都留下一个深深的、如同走向绞刑架的脚印。胸腔内,那些冰冷的文字在灼烧;右腿断口,琉璃骨在嗡鸣震颤,裂痕似乎又扩大了一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