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长河逆鳞(1 / 2)

血誓断桥的尘烟尚未散尽,脚踝上青铜枷锁的灼痛已烙进骨髓。

暴雨砸落时,我背着杜甫在泥泞中跋涉,每一步都像踩着刀尖。

当山洪化作恶龙扑向孤丘,流民指着我的琉璃臂嘶喊“妖龙招灾”——

直到那面沾满血泥的残旗卷住女童的腰,她颤抖的小手贴上我龟裂的臂膀:

“龙……是暖的。”

三星堆的金纹在雨中褪色,斗篷人的腰牌第一次迸出乱码。

原来撕开这吃人世道的,从不是锋刃,而是人心深处未冷的星火。

血痂凝在脚踝的青铜图腾上,每走一步,都像有烧红的锯齿在骨缝里来回拉扯。潼关的浊浪在身后咆哮,背上杜甫的喘息细若游丝,喷在我颈侧的只有滚烫的绝望。雨点开始砸落,起初是试探的冷钉,很快就连成白茫茫的鞭子,抽打着泥泞的山道。

“咳……崴……”杜甫的声音混着血沫,指甲无意识抠进我肩胛,“桥……那些人……”

“闭眼。”我哑声截断他。右臂的琉璃裂纹已蔓延至肩头,三星堆神纹在皮下明灭,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神经撕裂的迟滞。系统猩红的警告悬浮在视野边缘:[熵增污染89%…局部时空稳定性临界…]

雨幕吞噬了来路。山路越来越陡,嶙峋的岩石被冲刷得泛出青黑死光。转过一道隘口时,脚下猛地一滑!

腐叶裹着烂泥瞬间塌陷!身体失控前倾,背上的重量成了催命的巨石。琉璃右臂本能地抓向岩壁——

嗤啦!

五指抠进石缝的刹那,臂骨深处爆出冰裂的脆响!蛛网般的金纹从肘部炸开,刺目光芒穿透半透明的皮肉,将雨幕染成熔金!剧痛海啸般淹没意识,整条右臂刹那失去知觉!

“呃——!”牙关咬碎,血腥味在口中漫开。左腿的箭伤和断趾处同时抽搐,身体悬在崖边摇摇欲坠。背上杜甫的呜咽被风雨撕碎。

“抓紧!”喉咙里挤出野兽般的低吼,左臂链刃毒蛇般甩出,锵地钉入头顶岩缝!借这一荡之力,脚蹬岩壁,硬生生将两人拽回实地。碎石簌簌滚落深渊,良久才传来闷响。

琉璃右臂软垂身侧,裂纹里淌出青铜色的粘稠浆液,滴落泥水,竟嘶嘶蒸腾起白烟。系统的金属颤音冰冷刺骨:[右臂机能丧失72%…建议剥离污染源…]

污染源?我看向背上枯槁的身影。他蜷着,咳着,花白头发黏在凹陷的颊边,像个一碰即碎的纸偶。剥离?笑话。

雨更狂了。山路尽头,一道闪电劈开铅灰天幕,照亮前方谷地——数百流民蝼蚁般挤在凸起的孤丘上,浑浊的洪水正从三面合围,浊浪卷着断树和牲畜尸体,饿兽般啃噬着最后的立足之地。

“是那妖龙!”尖嚎刺破雨幕。丘顶一张扭曲的脸指向我,“他断桥引天罚!瘟神!祸根!”是昨日指认我害死她孙儿的老妪。

人群骚动起来。无数道目光利箭般钉在我右臂的琉璃裂纹上,惊恐迅速淬炼成怨毒。

“琉璃爪子!三星堆鬼符!童谣是真的!”

“把他推下洪水祭河神!”

“滚!滚远点!别连累我们!”

咒骂声浪混着洪水的咆哮,拍打着摇摇欲坠的理智。系统警告闪烁得近乎癫狂:[群体敌意共鸣…熵增污染突破92%…高维干涉风险…]右臂的青铜浆液流淌得更急了,灼得皮肉滋滋作响。

脚下猛地一震!闷雷般的断裂声从地底传来!

“丘要塌了!”绝望的哭嚎炸开。

孤丘临水的西侧岩体,在洪水持续冲刷下终于崩解!大块土石裹着七八个人影,惨叫着滑入翻滚的浊流!一个抱着婴儿的妇人被泥浪卷倒,眼看就要灭顶——

身体比思考更快。链刃破空尖啸,银蛇般扎进妇人脚边岩石!她死命抓住铁链,浪头却已没过头顶!

“抓紧!”我嘶吼前冲。右臂废了,只能靠左臂拽链!链刃瞬间绷直,千斤坠力几乎扯断肩胛!脚下湿泥打滑,断趾处撞上暗石,剧痛激得眼前发黑!

“崴兄!”杜甫突然从我背上挣下,踉跄扑向崖边!他枯柴般的手竟死死抓住链刃中段,青筋在瘦骨上根根暴凸,“拉!一起——拉!”

老儒生的身子轻得像片叶子,洪水却能轻易吞没他。可那双浑浊的眼睛此刻烧着骇人的亮光,仿佛要把残躯里最后一滴血都榨出来拧进铁链!链刃摩擦皮肉的焦糊味混着血腥弥漫开来。

“滚开!”我目眦欲裂。系统猩红警报几乎糊住视野:[超限干预!时空锚点位移风险——]

迟了。

另一股更大的泥浪轰然拍下!妇人脱手坠入洪涛,婴儿襁褓被抛向半空!几乎同时,丘顶一棵被水泡透的巨树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根系崩断,山倾般砸向杜甫后背!

时间被拉长。妇人绝望下坠的手。婴儿襁褓划出的弧线。巨树砸落卷起的风压。杜甫弓背死拽铁链的背影。

右臂的琉璃深处,三星堆金纹轰然炸亮!像被投入烧融的铜汁,金红光芒撕裂皮肉透射而出![警告!熵增超载!]系统的金属颤音扭曲变调,化作古老编钟的悲鸣!整条右臂如同被亿万根烧红的铜针刺穿,灼痛直冲天灵!

“给老子——起!”野兽般的咆哮从胸腔炸出!废掉的右臂灌注了超越极限的力量,霍家拳·惊雷锤的劲力逆冲肩肘,带动身体拧成一张反弓!左臂链刃不再拽人,而是毒龙摆尾般向上猛撩!

锵——嗤!

链刃银光炸裂,精准无比地劈入巨树主干!木屑如黑雪狂喷!下砸之势骤缓一瞬!借着这电光石火的间隙,右脚灌注全身之力,狠狠踹中树干中段!

轰!

巨木被踹得横移三尺,擦着杜甫后背砸入洪水,激起冲天浊浪!反震之力却让我踉跄后退,断趾狠狠磕上岩石,眼前一黑!

“崴!”杜甫的破音嘶喊扎进耳膜。他竟扑到崖边,半个身子探出,枯手抓向洪流中翻滚的襁褓!

“回来!”肝胆俱裂的吼声被风撕碎。链刃急甩,却迟了一步!一个浪头打来,杜甫脚下一滑,整个人向浊流栽去!

世界骤然失声。只有心脏在颅腔里疯狂擂动。琉璃右臂的金红光芒瞬间熄灭,裂纹中淌出的青铜浆液凝固般僵住。系统的警报、熵增的污染、三星堆的图腾……一切都在抽离。只剩那道枯瘦的身影坠向黄汤。

身体先于毁灭的空白做出反应。左腿蹬地,碎石飞溅!不顾一切地扑向崖边,左手抓向他飘飞的衣袂——

嗤啦!

布帛撕裂声刺耳。指尖只擦过他冰冷的腕骨。浊浪已吞没他的脚踝!

“老杜——!”

就在灭顶的刹那,一道污浊的红影破空而来!

是那面旗!那面王癞子用血泥缝制、被我斩断后又飘落孤丘的残破“隐龙旗”!此刻它被一只枯手死死攥着,旗杆划破雨幕,残破的旗面猎猎作响,卷住杜甫下坠的腰身!

“崴——接住!”崖边,昨日哭骂我的老妪嘶吼着,枯瘦双臂爆发出骇人力量,将旗杆另一端狠狠掷来!她浑浊的眼里没有怨毒,只有孤注一掷的疯狂!

旗杆如血矛射至!我左臂筋肉贲张,五指如铁钳般凌空抓住!

入手冰凉滑腻,是泥,是血,是绝望里生出的藤蔓!拧腰沉胯,霍家拳·游龙汲浪的缠劲顺着旗杆螺旋爆发!

“起——!”

旗杆绷成满月!杜甫的身体被残旗裹着,硬生生从洪流獠牙中拽离!浊浪扑了个空,不甘地咆哮。

他重重摔在泥泞的丘顶,呛咳着,手里竟死死抱着那个湿透的襁褓!婴儿微弱的啼哭刺穿风雨。

人群死寂。只有洪水在脚下轰鸣。老妪瘫跪在地,望着襁褓,老泪混着雨水横流。

一道更大的裂缝在孤丘东侧炸开!又一片土石崩塌,十几人尖叫滑落!洪流像发现猎物的巨蟒,旋涡瞬间成型!

“救救我娘!”先前搂住杜甫的女童扑到我脚边,脏手抓住我湿透的裤腿,指向洪流中一块仅存的礁石——一个妇人抱着树干,在漩涡边缘绝望沉浮。

女童的指尖触到我垂落的琉璃右臂。冰冷的,龟裂的,流淌着诡异青铜浆液的,属于“妖龙”的臂膀。

系统警告疯狂闪烁:[高维干涉临界——]

没有时间了。右臂废了,左臂链刃够不到礁石,暴雨让藤蔓湿滑如鳝。目光扫过手中那杆血泥斑驳的残破旗杆。

“抱紧旗杆!”吼声压过风雷。女童毫不犹豫地像树袋熊般缠上冰冷铁器。

吐气开声!全身劲力如江河倒灌,拧入腰胯,导入左臂!那杆沾满血与泥的旗杆,瞬间化作投枪!霍家拳·破阵鞭的炸劲灌注杆身!

呜——!

旗杆撕裂雨幕,带着女童划出一道惊心动魄的弧线,精准无比地扎入礁石旁一棵半倒的老树!女童像灵猿般攀上树干,小手死命拽住妇人衣角!

浊浪兜头拍下!眼看两人就要被吞噬!

就是现在!

左臂链刃如银蛟出洞,绞上旗杆末端!身体后仰如弓,左脚死死钉入泥地,断趾处骨头摩擦的剧痛激得太阳穴狂跳!链刃与旗杆瞬间绷成一条笔直的、横跨洪涛的生命索!

“爬过来——!”吼声炸响!

妇人眼中迸出求生的光,一手抱紧女童,一手抠着旗杆上的血泥,跌跌撞撞扑向索桥!泥浪一次次扑打她腰身,旗杆在洪流冲击下发出呻吟!

“快!再快!”丘顶的流民忘了恐惧,嘶声呐喊。

妇人终于扑上丘顶,带着女童滚落泥泞。女童挣扎爬起,小小的身体带着满身泥泞,竟一头撞进我怀里!冰冷的小手死死搂住我垂落的、龟裂流着青铜浆液的琉璃右臂,脸颊贴上那非人的冰冷琉璃。

“龙……”她仰起脏兮兮的小脸,雨水冲开泥污,露出一双亮得惊人的眼睛,声音因寒冷和激动而颤抖,“……是暖的。”

嗡——

右臂深处,那灼烧神经、流淌青铜的琉璃猛地一震!龟裂的纹路中,三星堆暴虐的金红光芒毫无征兆地开始褪色!如同被无形的泉水冲刷,金红熔岩般的辉光迅速暗淡、收束,龟裂的缝隙里不再淌出青铜浆液,只剩下暗哑的、石头般的灰败底色。纠缠在神经末梢的灼痛和迟滞感,如同退潮般迅速抽离!

[检测到悖论信仰清洗…熵增污染剥离中…锚点稳定性回升…]系统冰冷的提示音第一次出现了断续的凝滞,像卡壳的齿轮。

几乎同时——

高崖之上,阴影涌动。斗篷人如幽灵般显现,雨水穿透他虚幻的身形。腰间那枚铭刻着“Δt=0”的青铜腰牌,恒定流转的幽光骤然紊乱!无数细小的、扭曲的乱码在符文间疯狂迸溅闪烁,如同垂死星辰最后的痉挛!他抬起模糊的面部轮廓,首次,不是看向我或诗魂石,而是死死“盯”住了丘顶相拥的人群,尤其是那个紧贴琉璃臂的女童。

“走!”我一把捞起地上的杜甫甩上后背,抓住那面从旗杆上扯下的、沾满血泥的残破旗布。人群下意识让开一条通路,无数道目光复杂地盯在背上——恐惧未消,却混入了更深的茫然和一丝……震颤?

再不停留。单臂负人,踩着没过脚踝的泥浆,撞开白茫茫的雨幕,头也不回地扎进莽莽群山。

不知走了多久。雨势渐收,黑沉的天幕被撕开一线,惨淡的月光漏了下来,将满山残枝败叶照得如同森森白骨。脚踝的青铜枷锁图腾在月光下泛着冷硬的幽光,断趾处的伤口泡得发白,每一次落地都像踩在碎玻璃上。背上杜甫的呼吸总算平稳了些,只是偶尔还有压抑的咳嗽。

怀中的残旗被体温焐得微温。我展开那面沾满泥血、边缘焦黑的破布,月光如水银流淌其上,将暗沉的血渍和污迹映照得如同细密的、闪烁的银色鳞片。

“崴……”杜甫伏在背上,声音闷闷的,带着劫后余生的沙哑。他枯瘦的手指轻轻抚过我肩头被链刃勒出的血痕,又落在那面残旗上,摩挲着上面干涸的血块和泥印。

许久,他温热的吐息拂过我的耳廓,带着一种穿透千年风霜的疲惫和洞明,字字轻缓,却重逾千钧:

“龙在民心……不在骨肉。”

月光无声漫过山野。怀中残旗的银鳞微微闪烁,像黑暗长河深处,终于亮起的星火。

山风卷着雨后的湿冷,刀子般刮过裸露的皮肤。脚踝上,青铜枷锁的图腾在惨淡月光下泛着冷硬的幽光,每一次踏在嶙峋山石上,断趾处的钝痛都像被重锤反复夯击,激得额角青筋突突直跳。背上的重量轻飘得像一片枯叶,杜甫的呼吸细弱,却总算不再断续,带着劫后余生的疲惫。他枯柴般的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我肩头被链刃勒破、又被血和泥浆糊硬的布料,像抓着沉船后唯一的浮木。

“龙在民心……不在骨肉。”

那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轻飘飘散在风里,却比山石更沉,重重砸在心上。我低头,展开怀中那面污糟的旗布。月光如水银流淌,浸透残破的布帛,将那些深褐色的血痂、灰黄的泥点,映照成一片片细密闪烁、冰冷又温润的银色鳞甲。这是王癞子用命缝的“大义”,是老妪在洪水前掷出的“救赎”,是女童贴在我琉璃臂上感知的“暖意”。民心。多么滚烫又虚幻的词。在这吃人的世道里,它究竟是深渊上的浮桥,还是悬顶的利刃?

“咳……”杜甫的轻咳打断了思绪。他微微动了动,冰冷的鼻息拂过耳廓,“崴……寻个避风处……”声音里是耗尽心力后的虚弱。

山路在前方拐入一片狰狞的乱石坡,坡下隐约可见一座庙宇坍塌的轮廓,朽木断壁如同巨兽的残骸,沉默地伏在月影里。乱石坡地形复杂,易守难攻,是个暂时喘息的所在。

右臂琉璃的裂纹在月光下显得格外狰狞,先前流淌的青铜浆液已凝固成灰败的痂壳,紧紧附着在蛛网般的裂痕上。三星堆的金纹彻底黯淡下去,像烧尽的炭,只余下冰冷的死灰。系统界面一片沉寂,猩红的警告消失无踪,只有视野右下角一行几乎透明的浅灰色小字:[熵增污染剥离完成…锚点稳定性恢复至基线…局部神经迟滞:右臂93%,左腿箭创区域17%…] 迟滞感如同厚重的胶水灌满了整条右臂,沉重、麻木,每一次试图牵动手指,都像在粘稠的泥潭里搅动一根生锈的铁棒。

链刃无声滑入左袖,冰冷的蛇形刃头贴着腕骨。我调整了一下背负杜甫的姿势,将他的重量更多压向尚且完好的左肩,深吸一口带着腐叶和湿土气息的冷气,迈步踏入乱石坡的阴影。月光被嶙峋的怪石切割得支离破碎,投下道道扭曲的暗影,如同蛰伏的鬼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