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血村秤魂(2 / 2)

没有铜钱的叮当。

滚出来的,是一个妇人头颅。

盘着早已散乱、沾满血污和泥土的盘桓髻。一张青白肿胀、布满污迹的脸,眼睛空洞地睁着,凝固着最后的惊恐和无助。而最刺目的,是那盘桓髻上,斜斜插着一根褪尽了光泽、被血染成暗褐色的木簪子!那是唐代平民女子最常见的守贞信物,此刻却像一个冰冷的墓碑,钉在这颗头颅之上!

“呜——!!!”

死寂的岩洞被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嚎叫撕裂!哑童的喉咙爆发出野兽般的悲鸣!他像疯了一样扑过去,小小的身体爆发出惊人的力量,猛地将那颗头颅死死抱在怀里,用自己的脸颊、自己的胸膛去捂,去暖那早已冰凉的肌肤!他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瞪着我,那眼神不再是惊恐,而是燃烧着滔天的仇恨和无尽的哀求,他拼命地指天画地,喉咙里发出意义不明的嘶吼,仿佛在质问苍天,又像是在向我这个“闯入者”控诉!

轰——!!!

左腿膝盖处,那潜伏的三星堆神树图腾纹路轰然暴涨!幽蓝色的光芒瞬间透出琉璃化的皮肤,将整个昏暗的岩洞映照得一片鬼魅!冰冷的灼痛如同无数根烧红的钢针,从骨髓深处狠狠刺出,直扎脑髓!

视网膜血红一片,系统的警报声尖锐到几乎要刺破耳膜:

[侦测到高烈度情感冲击!]

[检测到文明熵增脉冲!]

[来源:极度绝望与诅咒!]

[载体反噬加剧!三星堆抑制器过载!警告!]

“噗!”

一股灼热的逆流猛地冲上喉咙!我身体一晃,一口暗红的血直接喷在冰冷的岩壁上!

而就在我喷血的瞬间,洞内异变再生!

杜甫身旁,那几张包裹着金疮药、沾着他血渍的《无家别》草稿残页,竟然无火自燃!蓝色的火焰瞬间腾起,吞噬着墨迹,散发出焦糊的纸灰味!那火焰的颜色,竟与琉璃腿上三星堆纹路的光芒如出一辙!冰冷而妖异!

“嗬…嗬嗬…”怀抱着母亲头颅的哑童,喉咙里发出如同破风箱般的声音,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我,眼神怨毒如同实质。空气里仿佛响起了无数重叠的声音:

· “护我儿…护我儿啊…”(妇人幽怨的泣声,如同从九幽传来)

· “隐龙…嘿嘿…就藏在这儿!”(叛军狰狞的狞笑,仿佛近在咫尺)

· “业…障…偿…命…”(冰冷模糊的呓语,如同无数亡魂的合唱)

冰冷的灼痛与滚烫的血腥在身体里疯狂对冲!系统尖锐的警告和那亡魂般的呓语在脑海里撕扯!

我看着那死死抱着头颅、用最怨毒眼神盯着我的孩子,又瞥了一眼地上正在被诡异蓝火吞噬的杜甫诗稿残页,一股冰冷的、带着血腥味的荒谬感猛地攫住了心脏。

守护?干预?

救下他,是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是引来了更深的诅咒?

这滴血,这秤砣…秤的哪里是干粮和追兵?秤的分明是这吃人世道里,一颗人心该有多硬,才能眼睁睁看着这最后的星火被绝望彻底扑灭?!

“操!操!!操他妈的世道!!!”狂怒的嘶吼如同受伤的野兽,从我的喉咙深处炸裂而出!右拳狠狠砸在身旁冰冷的岩壁上!轰然闷响中,碎石簌簌落下!

那裹头的血袍,那冰冷的断簪,那燃烧的诗稿,那怨毒的眼神…这一切的一切,都像一个巨大而冰冷的秤砣,狠狠砸落!

秤杆的一端,是杜甫胸中那点将熄未熄的文明星火。

秤杆的另一端,是这孤儿怀抱的、母亲冰冷的头颅和足以焚尽一切的绝望诅咒。

这血秤的砣,正悬在我的残躯之上,摇摇欲坠!

那怨毒的诅咒声浪仿佛有形之物,裹挟着刺骨的阴寒,狠狠砸进我的耳膜。左腿膝盖深处爆开的冰冷灼痛如同决堤的冰河,裹挟着三星堆神树图腾幽蓝的鬼火,轰然冲上腰椎!脊髓像是被瞬间冻结,又在下一瞬被万千青铜利齿撕咬!

“呃啊——!”

压抑不住的嘶吼冲破喉咙,身体猛地一弓,如同被无形的巨锤击中!冷汗瞬间浸透破衣,眼前阵阵发黑,视野边缘的系统警告框疯狂闪烁、变形,刺耳的电流噪点几乎要撕裂脑髓:

[反噬峰值!载体同步率暴跌!]

[三星堆抑制器严重过载!]

[左下肢结构濒临瓦解!]

[警告:文明熵增持续↑↑↑!能量逸散!]

琉璃化的肌肤之下,那虬结游动的三星堆纹路如同被注入了狂暴的熔岩,光芒暴涨!幽蓝的光晕透体而出,将昏暗的岩洞映照得一片妖异!那光芒不再是单纯的冰冷,而是混杂着一种毁灭性的暴戾气息,仿佛沉睡的青铜凶兽正在苏醒!

更可怕的是,伴随着光芒的暴涨,我清晰地感觉到左腿的知觉在飞速流逝!从膝盖以下,那被琉璃化包裹的肢体,正以一种恐怖的速度变得僵硬、沉重!仿佛里面的筋肉骨骼正在被某种冰冷的青铜物质强行置换、填充!每一次纹路的明灭闪烁,都伴随着一种细微却令人毛骨悚然的“咔…咔嚓”声,像是干涸的河床在烈日下龟裂,又像是古老的青铜器在承受极限压力时发出的呻吟!

腿!我的左腿正在变成一块真正冰冷、沉重的青铜秤砣!

而这一切狂暴反噬的核心源头,正是那个抱着母亲头颅、用尽生命发出绝望诅咒的哑童!他小小的身体像一座喷发的仇恨火山,那滔天的怨念与绝望,如同最猛烈的毒药,被系统判定为“高烈度情感冲击”,被三星堆的力量视为点燃自身暴戾的薪柴!他成了引爆这场反噬的导火索!

“嗬…嗬嗬…”哑童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锁定在我暴涨着幽蓝光芒的左腿上,那光芒映照着他母亲青白肿胀的脸庞和那根暗褐的木簪,形成一幅地狱般的图景。他喉咙里滚动着意义不明的、如同野兽低吼般的声音,小小的身体因为极致的仇恨和恐惧而剧烈颤抖。

不能!绝不能让他再这样下去!

这股源自他的绝望诅咒,正在成为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正在成为点燃我这条残躯的引信!它会彻底摧毁我这唯一的行动力,会加速杜甫的死亡,最终也会将他自己吞噬!

一股冰冷的决绝瞬间压倒了所有的剧痛和眩晕。守护的本能,或者说,求生的本能,如同回光返照般从残躯深处迸发出来!

“闭——嘴!!”

一声炸雷般的暴喝,混杂着血腥气和铁锈味,在狭小的岩洞里轰然炸响!这不是对孩子的训斥,而是用尽生命最后气力发出的、裹挟着武警生涯淬炼出的铁血意志和精神震慑的咆哮!是打断!是强控!

同时,我的身体动了!没有半分犹豫!

剧痛的右肩猛地发力,带动上半身如同绷紧的弓弦,左脚——那正在被青铜诅咒飞速侵蚀、沉重如山的左脚——用尽全身残存的所有力量和意志,狠狠向前踹出!

目标不是孩子!

是孩子脚下,那片被母亲头颅滚落时沾染了污迹的冰冷岩石!

“咚!!!”

一声沉闷到令人心悸的巨响!

琉璃化的左脚重重跺在岩石上!没有血肉撞击的闷响,而是金铁交击般的铿锵!甚至能听到岩石表层细微的碎裂声!那包裹着左脚的破烂靴子瞬间被暴涨的幽蓝光芒撑裂,露出的脚踝和小腿!

刺目的幽蓝光芒如同找到了宣泄口,以跺击点为中心,如同蛛网般瞬间蔓延开来,覆盖了大片岩地!光芒所及之处,冰冷的岩石表面竟凝结出一层薄薄的、闪烁着金属寒光的冰霜!

一股无形的、带着绝对冰冷和秩序感的冲击波,以我的左脚为中心,呈扇形猛地扩散开去!

首当其冲的,就是那被仇恨和恐惧吞噬的哑童!

“呜——!”

他如同被无形的巨手扼住了喉咙,那野兽般的低吼和怨毒的诅咒瞬间被掐断!布满血丝的眼睛猛地瞪圆,里面燃烧的疯狂火焰像是被一盆冰水兜头浇下,只剩下一片茫然的空白和冻结的惊恐。小小的身体像是断了线的木偶,僵在原地,连颤抖都忘了。怀中母亲的头颅也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源自灵魂层面的冰冷冲击而微微滑落,空洞的眼睛直勾勾地对着洞顶。

那股将他点燃的绝望诅咒之力,被这带着三星堆秩序与冰冷的冲击强行打断、冻结!

洞内瞬间陷入一片诡异的死寂。

只有那幽蓝的光芒在我左腿上明灭不定,伴随着细微却持续的“咔嚓…咔嚓…”声,仿佛那条腿正在完成最后的蜕变,变成一件冰冷的、布满裂纹的青铜祭器。

只有地上那几张杜甫的《无家别》残稿,蓝色的火焰依旧在无声地舔舐着焦黑的边缘,墨迹在火焰中扭曲、变形,散发出焦糊与绝望交织的气息。

只有靠坐在岩壁上的杜甫,在短暂的死寂后,身体猛地一挺!

“噗——!”

一大口粘稠的、近乎黑色的污血从他口中狂喷而出!如同泼墨般洒在身前冰冷的地面和他自己染血的衣襟上!那血的颜色,暗沉得如同凝固的沥青,散发着浓烈的、令人作呕的腥甜和腐朽气息!

喷出这口血,他整个人像被彻底抽空了所有力气,软软地瘫倒下去,脸颊贴在冰冷沾血的岩石上,只有胸口那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的起伏,证明着这具残躯里还吊着最后一口气。

[载体严重损伤!]

[核心守护目标生命体征急速衰竭!]

[系统强制进入最低能耗维持状态…]

[警告…能源…不足…]

视网膜上的系统警告框,光芒在剧烈闪烁了几下后,迅速黯淡下去,最终变成了一片死寂的灰败。只有最后几行微弱的提示在苟延残喘,仿佛随时会彻底熄灭。

反噬的高潮似乎过去了。

左腿上那狂暴的幽蓝光芒如同潮水般缓缓退去,重新收敛进那灰败龟裂的青铜纹路深处,只留下一种深入骨髓、永恒冰封般的沉重与麻木。那条腿,现在彻底成了我身体上一个冰冷、僵硬、不属于血肉的异物,一件刚刚从地狱熔炉里取出的、布满裂痕的青铜祭品。

代价,已支付。

用一条腿的彻底“青铜化”,强行打断了那毁灭性的反噬链,暂时保住了三具残破躯壳没有立刻崩解。

但…值得吗?

我靠着冰冷的岩壁缓缓滑坐在地,沉重的青铜左腿拖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刮擦声。右肩断口处火烧火燎的痛,被左腿那永恒的冰冷麻木衬得微不足道。胸口如同被巨石压住,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撕裂般的疼痛。

目光扫过洞内。

哑童依旧僵在原地,像一尊被恐惧冻僵的小小石像,空洞的眼睛里只剩下茫然,怀里的头颅歪在一边。那根暗褐色的木簪子,斜斜地插在散乱的发髻上,像一个冰冷的问号。

杜甫瘫倒在血泊里,气息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那身洗得发白的旧袍被他自己吐出的黑血浸透了大半,如同生命在飞速流逝的具象。

而我…我低头看向自己那条彻底失去知觉、灰败如同古墓陪葬品的青铜左腿。龟裂的纹路深处,三星堆神树的图腾轮廓在幽暗中若隐若现,冰冷而死寂。

没有胜利的喜悦,只有一种被彻底掏空、被冰冷浸透的疲惫和荒谬。

守护了什么?

似乎避免了立刻团灭。但这残破的现状,这冰冷的代价,和那92.7%的死亡阴影,哪一样不比立刻毁灭更折磨?

秤杆的一端,杜甫胸中的星火微弱到几乎熄灭。

秤杆的另一端,孤儿怀抱的头颅冰冷刺骨。

而我这副残躯,这条刚刚被铸成的青铜秤砣,正以最冰冷的姿态,死死压在这血色的天平之上。

秤的哪里是生机与死路?

秤的,分明是这吃人的世道里,想守护一点微光,需要往自己心头扎进多少根冰锥,需要把多少血肉魂魄,锻打成这冰冷的、沉重的、布满裂痕的砝码!

洞外,寒风裹挟着细雪和盐尘(不知是来自死村,还是来自更远处的盐矿),从洞口呼啸灌入,发出呜咽般的声响,如同万千亡魂在旷野中不甘的悲鸣。

风雪更急了。

这血秤的砣,终究还是重重地砸了下来,砸在这方寸岩洞之内,砸在三条残命的喘息之上,也砸碎了这乱世地狱里,最后一点试图温暖人心的妄想。

冰冷的青铜,沉重的砣。

血染的诗稿,将熄的火。

风雪叩门问,此身寄如何?

秤魂未落,血路犹长。

(第66章:血村秤魂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