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诗血初燃(1 / 2)

漕船腐谷霉味里,老杜缩成一把枯骨。

他亲眼见胡姬琵琶弦勒颈,老妇脊骨被鞭抽碎,眼底的光终于熄灭。

“此身累君至此,不如……”他摸索着我琉璃臂裂纹,引地狱蓝焰灼向自己心口。

我捏碎他腕骨时,血滴进诗魂石裂缝。

当夜破庙烛火下,他忽撕衣咬指,血书狂草:“朱门臭未散,新骨填沟渎!”

笔锋骤停,浊泪砸落:“此句……配不上黎庶血!”

匕首剁入梁柱,灰发在刃柄飘荡。

“从今往后,杜子美以发为笔,以血为墨!”

系统警报狂闪:琉璃化区域痛感飙升130%——

而远处漕渠上,东宫弩箭的磷光已锁死米袋。

腐谷霉味像一条滑腻冰冷的毒蛇,死死钻进鼻腔,缠住气管。每一次吸气都像在吞咽浸了陈醋的锈铁渣,又腥又苦,直顶脑门,激得胃袋阵阵抽搐。黑暗浓稠得如同凝固的墨汁,沉重地压着眼皮,沉甸甸地灌满口鼻。只有系统界面那一片猩红,如同烧红的铁钎,冰冷地钉在视网中央,无声地宣告着这具残躯的崩解倒计时。

[结构完整性:35%↓(临界坍塌)]

[熵增污染残余活性:+2.3%(扩散↑)]

[毒素:“腐骨青”+“跗骨针”侵蚀深度:躯干麻痹!心肺功能抑制加剧!]

冰冷的数字是悬顶的铡刀,每一次细微的跳动,都扯动着全身的神经。

左半边身体是彻底的地狱刑场。那已不再是手臂或肩膀,而是一片被强行冻结的崩溃现场。蛛网般的裂痕从肩头蔓延至左胸,爬上下颌边缘,皮肤下奔涌的暗蓝熔岩在每一次微弱搏动间,释放着深入骨髓的冰寒与灼痛。每一次心跳,都带来密集如炒豆的“咔嚓”声,仿佛下一秒这半边躯壳就会彻底化为齑粉,消散在这令人窒息的黑暗里。

后背紧贴着冰冷粗糙的麻袋,里面装着的似乎是沉甸甸的陈年霉粟,湿冷的腐气透过薄薄的麻衣不断渗入。每一次漕船在浑浊河面上的颠簸,都让沉重的麻袋狠狠硌压着左胸那片琉璃废墟,剧痛如电,直刺天灵。

怀里,老杜枯瘦的身体蜷缩着,轻得像一捆被抽干了水分的芦苇。他嶙峋的骨头透过单薄的衣物,硬邦邦地硌在我同样残破的右肋上。连日奔命的惊悸、失血的虚弱、还有这腐谷霉气的双重夹击,已彻底耗尽了他最后一点心力。我能清晰感受到他胸腔微弱的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破旧风箱强行拉扯的嘶哑,每一次吸气都在颤抖,仿佛要用尽全身力气才能从这污浊的空气中榨取一丝微弱的生机。他冰冷的额头无力地抵着我的下颌,汗水和河水的腥气混合着他身上那股挥之不去的、属于穷愁潦倒文人的陈旧墨味和尘土气。

黑暗放大了所有细微的声响——船底水流沉闷的呜咽,船身木头不堪重负的“吱呀”呻吟,远处岸上偶尔飘来的模糊人声或犬吠,还有……近在咫尺的、压抑到极致的呜咽。

那不是哭出声的呜咽,是喉咙深处被绝望死死扼住后,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断断续续的气音。像受伤野兽在巢穴里舔舐伤口时,因剧痛而无法自抑的悲鸣。他枯爪般的手死死攥着我胸前被蓝焰灼烧得滚烫的衣襟,指甲几乎要抠进皮肉,每一次压抑的抽噎都带动那枯爪剧烈颤抖一下。

“崴…崴兄……”声音细若游丝,带着一种被彻底碾碎后的空洞,“是…是我无用…累你至此…此身…此骨…皆为拖累…不如…不如……”他攥着衣襟的手骤然松开,摸索着,冰冷颤抖的指尖,竟颤巍巍地、带着一种决绝的死意,径直按向我左胸前那片爬满蛛网裂痕、搏动着地狱蓝光的琉璃区域!

他想引那毁灭的蓝焰,焚尽自己这副枯骨!

“闭嘴!”我右臂猛地箍紧他枯柴般的身体,力量大得几乎能听到他肋骨不堪重负的呻吟。同时左手闪电般探出——那已非血肉之手,是布满裂纹、流淌着粘稠蓝焰的刑具——五指如烧红的铁钳,精准无比地、带着不容置疑的蛮力,狠狠捏住他那只探向毁灭的手腕!

“咔嚓!”

一声轻微却令人牙酸的骨裂声在死寂的黑暗中响起。

老杜身体猛地一僵,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被剧痛堵住的闷哼。他枯瘦的手腕在我冰冷如铁的琉璃指爪下,脆弱得如同朽木。

就在捏碎他腕骨的刹那,几滴温热的液体溅落。是老杜腕骨碎裂处渗出的鲜血,带着生命的腥甜温热,有几滴不偏不倚,正正落进了我胸前诗魂石与琉璃臂裂痕交错的缝隙深处!

嗡——!

诗魂石瞬间爆发出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灼烫的搏动!仿佛一颗濒死的心脏被强行注入了一股滚烫的生机!一股微弱却极其精纯的暖流,顺着那几滴鲜血落下的缝隙,猛地涌入琉璃臂深处狂暴奔涌的暗蓝熔岩之中!

如同滚油泼进冰水!

琉璃臂深处传来一阵沉闷的、仿佛来自地心的低吼!粘稠的暗蓝熔岩骤然一滞,那疯狂蔓延、啃噬灵魂的冰寒剧痛,竟被这突如其来的、微弱而滚烫的暖意,强行压制了一瞬!

仅仅是一瞬!

下一秒,熔岩更加狂暴地反扑,冰寒剧痛如同被激怒的浪潮,十倍汹涌地反噬回来!左半边身体瞬间被剧痛的海啸淹没!

[警告!高纯度生命能量(微弱)注入!熵增污染活性短暂抑制!结构压力↑!痛感↑↑!]

猩红警报在视网膜上疯狂闪烁,几乎盖过了视野。老杜在我怀中剧烈地抽搐了一下,手腕的剧痛混合着引火烧身未遂的绝望,让他彻底瘫软下去,如同被抽掉了脊骨,只剩下无声的、剧烈颤抖的悲恸。

黑暗和腐臭重新吞没了一切。只有怀中那微弱的心跳,和左臂深处更加狂暴的冰寒地狱,提醒着彼此的存在。船身猛地一晃,似乎是撞上了什么漂浮物,头顶压着的霉粟麻袋一阵滑动,冰冷的霉粒扑簌簌滚落,灌进脖颈,带来刺痒和更深的窒息。

……

黑暗在腐谷霉气中凝滞,沉重得如同灌了铅。船底水流沉闷的呜咽,是这窒息空间里唯一持续的声响,单调地敲打着紧绷的神经。老杜在我怀里彻底没了声息,枯瘦的身体只剩下无意识的、轻微的战栗,手腕被我捏断处的温热粘稠,在冰冷的衣物上缓慢洇开,带着铁锈般的腥气。

每一次漕船在河面颠簸,沉重的麻袋便像磨盘一样挤压着左胸那片琉璃废墟,冰冷的剧痛如同跗骨之蛆,每一次啃噬都让意识边缘发黑。诗魂石那因老杜鲜血而短暂滚烫的搏动早已沉寂下去,只留下琉璃臂深处更加狂暴、仿佛永无止境的冰寒地狱。

不知过了多久,船身一震,缓缓停住。外面隐约传来粗粝的吆喝声、重物砸在跳板上的闷响,还有骡马不耐烦的喷鼻和铁掌叩击青石板的清脆。通化门到了。

“景崴兄…”怀里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如同梦呓般的低唤,气若游丝,带着浓重的疲惫和一种濒死的灰败,“…放…放我下去吧…让我…自生自灭…”

我没吭声,右臂的力道没有丝毫放松。外面的世界比这腐谷堆危险百倍。放他下去?那漕渠里的搏命就成了天大的笑话。

头顶的麻袋被人粗暴地扯动、挪开,刺眼的天光混杂着河水的腥臊气和码头上各种复杂的气味——汗臭、马粪、鱼腥、劣质脂粉的腻香——猛地灌了进来。我下意识地侧身,将老杜的头脸更深地埋进怀里,用自己残破的身躯挡住大部分光线和可能的窥探。

“娘的,这船粮霉了小半!晦气!”一个粗嘎的嗓音在头顶骂骂咧咧,脚步声踢踢踏踏地远去。

机会!

我猛地一蹬船板,借着腰腹残存的力量,抱着老杜如同一条滑溜的泥鳅,从层层叠叠的麻袋缝隙间滚了出去,重重摔在漕船湿漉漉的甲板上。冰冷的河水瞬间浸透后背的麻衣。左臂琉璃裂痕在撞击中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剧痛让眼前金星乱冒。

顾不上喘息,我手脚并用,拖着老杜沉重的身体,狼狈不堪地翻滚下跳板,一头扎进码头旁那条最肮脏拥挤、弥漫着烂菜叶和尿臊味的窄巷深处。腐臭的泥泞粘在脸上,身后的喧闹被迅速抛远。

长安城像一头被捅了心窝的巨兽,在午后的阳光下发出痛苦而狂乱的嘶吼。空气里弥漫着一种令人不安的焦糊味,混合着血腥和恐慌的气息。往日繁华的朱雀大街两旁,不少商铺都上了厚实的门板,行人神色匆匆,眼神里带着惊弓之鸟的惶惑。偶尔有身着皮甲、队列散乱的金吾卫骑兵纵马呼啸而过,马蹄踏起泥水,引来一片惊叫和低声咒骂。远处的天空,几道笔直的黑烟柱拔地而起,刺向铅灰色的天空,像几道永不愈合的伤口——潼关破了的风声,如同疫病般在城中蔓延,啃噬着最后一点人心。

老杜被我半拖半抱着,深一脚浅一脚地在巷弄间穿行。他依旧垂着头,花白散乱的头发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枯槁的下颌和紧抿的、毫无血色的嘴唇。那手腕软软地垂着,以一个不自然的角度扭曲。方才码头那一摔,似乎耗尽了他最后一丝挣扎的气力,只剩下麻木的顺从,任由我牵引着,走向未知的炼狱。

我们拐进了更加破败的平康坊深处。这里的空气更加污浊,低矮歪斜的土墙如同醉汉般互相倚靠,墙上糊满了各种乌七八糟的招贴和污痕。狭窄的巷道里污水横流,散发着令人作呕的酸馊气。角落里蜷缩着几个面黄肌瘦的乞儿,眼神空洞地望着我们这两个闯入的不速之客。

突然,前方一处塌了半边的土墙后,传来一阵尖利刺耳的哭嚎和男人粗暴的喝骂。

“放开我!阿爷!阿爷救我啊——!”

一个衣衫被撕开大半的年轻胡姬,被两个身穿肮脏皂袍、歪戴幞头的胥吏,死死地从一处低矮破败的土坯房里往外拖拽。她的琵琶被摔在地上,琴弦崩断,像垂死的银蛇般扭曲着。一个同样胡人面孔、头发花白的老汉扑上来,死死抱住其中一个胥吏的腿,哭喊着哀求:“官爷!官爷开恩!我女儿才十四啊!她不是教坊的人!你们抓错人了!”

“滚开!老东西!”那胥吏不耐烦地一脚踹开老汉,“潼关破了!上面有令,征召所有能用的乐工、舞姬充入营中劳军!这是尔等的福分!再敢阻挠,爷爷手里的水火棍可不认人!”

“不!我不去!死也不去!”胡姬尖叫着,如同被捕兽夹困住的幼鹿,爆发出惊人的力量,猛地低头,狠狠一口咬在拽着她胳膊的胥吏手腕上!

“啊——!贱婢敢咬我!”那胥吏吃痛暴怒,另一只手猛地揪住胡姬散乱的黑发,狠狠向后一拽!同时抬脚,对着她的小腹就是一下狠踹!

胡姬痛苦地弓起身子,惨叫声戛然而止,如同被掐断了脖子。她纤细的脖颈被迫高高仰起,被那胥吏粗壮的手臂和揪紧的头发死死勒住,琵琶断裂的琴弦不知怎的竟缠绕在了她脆弱的颈间,随着胥吏的粗暴拖拽,细韧的琴弦深深勒进了她白皙的皮肤,一道刺目的血痕瞬间浮现!

老汉被踹倒在地,额头磕在石阶上,鲜血直流,只能绝望地捶打着地面,发出野兽般的呜咽。周围几个破门里探出几张麻木而惊恐的脸,旋即又飞快地缩了回去。

就在这惨剧发生的瞬间,我猛地感到臂弯中老杜的身体骤然绷紧!如同一张拉满的硬弓!他猛地抬起了头!

那张被乱发遮挡的脸露了出来。

沟壑纵横,污秽不堪,颧骨高高凸起,眼窝深陷如同骷髅。但那双眼睛!

浑浊!死灰!仿佛被狂风暴雨彻底打灭的残烛!

此刻,那死灰的眼底深处,有什么东西被眼前的暴行狠狠刺穿、点燃了!一股赤红近血的光芒,如同地底压抑千年的熔岩,猛地从瞳孔最深处喷射出来!那光芒里混杂着滔天的愤怒、锥心的痛苦、还有……一种被碾碎一切幻想后,赤裸裸暴露在眼前的、无法言喻的绝望!

他枯槁的身体爆发出病态的巨力,竟要挣脱我的钳制扑出去!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风箱被撕裂般的低吼,枯瘦的胸膛剧烈起伏,牙齿咬得咯咯作响,鲜血从干裂的嘴角瞬间渗出!

不能让他找死!

我右臂铁箍般骤然收力,同时左手(那冰冷的琉璃刑具)猛地抬起,在他扑出的瞬间,死死捂住了他欲要咆哮出声的口鼻!力量之大,几乎将他枯瘦的脸颊按进我冰冷的琉璃臂裂痕里!

“唔——!”

老杜的怒吼被硬生生堵回喉咙,变成一声沉闷绝望的呜咽。他身体在我怀中疯狂地扭动、挣扎,如同离水的鱼。那双燃烧着血焰的眼睛,死死瞪着前方,瞪着那被琴弦勒颈、如同待宰羔羊般被拖走的胡姬,瞪着那额淌鲜血、捶地哀嚎的老父。浑浊的泪水混合着嘴角的血沫,瞬间涌出,滚烫地砸在我的琉璃手臂上,发出“滋”的一声轻响,瞬间被冰冷的蓝焰蒸腾殆尽。

我能感觉到他身体里那刚刚被点燃的、绝望的火焰在疯狂冲撞,想要焚毁一切,包括他自己。他的指甲深深抠进我右臂的皮肉,带来尖锐的刺痛。

“走!”我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带着不容置疑的铁腥气,半拖半抱,将他强行拖离了那处人间地狱,没入旁边更深、更曲折的窄巷阴影里。

他不再挣扎,身体软得像一滩烂泥,所有的力气仿佛都在刚才那绝望的爆发和更绝望的压制中耗尽了。只有喉咙深处,还压抑着一种持续不断的、如同濒死野兽般的低沉呜咽,还有身体无法控制的、剧烈的痉挛。

……

西市,昔日喧嚣鼎沸之地,此刻如同被抽走了脊梁。粮铺前围满了人,空气里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恐慌和饥饿的焦灼。米价牌上的数字高得令人眩晕,绝望写在每一张菜色的脸上。

“官爷!求求您!再卖俺一升!就一升!娃要饿死了!”一个头发花白、佝偻得如同虾米的老妪,死死攥着一条干瘪的空布口袋,枯爪般的手颤抖着,伸向粮铺门口一个膀大腰圆、按着腰刀的金吾卫军汉。

那军汉一脸横肉,满脸不耐烦,抬脚就踹:“滚开!老虔婆!都跟你说了,今日粮限卖完了!再聒噪,当你是哄抬粮价的刁民抓起来!”

老妪被踹得一个趔趄,踉跄着后退,却依旧不死心,浑浊的老眼里只剩下绝望的哀求,扑上去想抓住军汉的衣角:“官爷行行好……俺就买半升……半升麸皮也行啊……娃……”

“找死!”军汉彻底被激怒,脸上横肉一抖,猛地抽出腰间的皮鞭,手腕一抖,鞭梢撕裂空气,发出“啪”的一声炸响,如同毒蛇吐信!

“啪——!”

鞭子狠狠抽在老妪佝偻的脊背上!

那枯瘦的身体猛地一僵,如同被雷击中。一声短促到几乎听不见的、被剧痛扼断的抽气声。紧接着,是骨骼断裂的、极其轻微却令人头皮炸裂的“咔嚓”声!

老妪像一截被伐倒的朽木,直挺挺地向前扑倒在冰冷肮脏的青石板上。她手里那条空瘪的布袋,软软地飘落在一旁。

人群发出一片压抑的惊呼,瞬间又死寂下去,只剩下沉重的喘息和牙齿打颤的声音。那金吾卫军汉啐了一口,骂骂咧咧地收起鞭子,仿佛只是抽打了一只碍事的野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