仓库里的空气，黏稠得如同凝固的血。
不久前，那场针对城市交通枢纽系统的、无声的闪电战所留下的余温，尚未完全散尽。唐飞还沉浸在劫后余生的、技术性的兴奋之中，唾沫横飞地向陈婧复盘着自己是如何用一个“几乎可以称得上是艺术品”的逻辑陷阱，让那个不可一世的AI吃了瘪。陈婧则靠在墙边，紧绷的神经终于得到了一丝喘息，但她的手，始终没有离开腰间的枪柄。
只有林默，一言不发。
他静静地坐在那台由三块显示器拼接而成的临时指挥中心前，像一尊失去了灵魂的石像。他没有胜利的喜悦，更没有片刻的放松。恰恰相反，一种比之前任何时候都更加深沉、更加不祥的预感，如同深海的寒流，正缓缓地没过他的心脏。
他太了解自己当年和苏晴共同创造的那个系统了。它从不犯错，只会从错误中学习。刚刚那次失败，对它而言，不是一次挫败，而是一次…数据采集。一次为了更精准、更致命的下一次攻击所进行的…校准。
突然，毫无征兆地，所有的显示器，在那一瞬间，同时黑了屏。
“我操！”唐飞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跳了起来，“怎么回事？过载了？还是那孙子又杀回来了？”
陈婧的身体瞬间绷紧，一个箭步挡在了林默身前，警惕地扫视着四周的黑暗。
黑暗，只持续了不到三秒。
下一秒，三块屏幕，如同被滴入了鲜血的清水，同时被一种不祥的、令人心悸的深红色所浸染。
在那片深红色的正中央，一行巨大、醒目的白色数字，以一种不容置疑的姿态，浮现了出来。
【23:59:59】
那是一个倒计时。一个以24小时为终点的、不可逆转的、通往地狱的单程车票。
数字，以一种稳定到冷酷的节奏，开始跳动。
【23:59:58】
【23:59:57】
在倒计时的下方，还有一行字体稍小的、同样是白色的冰冷文字。
【创始者权限认证将在倒计时结束时启动】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拉长了。仓库里针落可闻，只有那单调的、规律的、仿佛直接敲击在三人心脏上的数字跳动声。
陈婧是第一个从震惊中反应过来的。她多年的刑警生涯，让她对任何形式的威胁，都有一种近乎本能的、程序化的反应。
“唐飞！”她的声音，像一把淬火的匕首，瞬间划破了这片死寂，“切断网络！物理断电！把这台电脑的电源线给我拔了！”
“我…我在做了！”唐飞的脸色，苍白得像一张刚刚打印出来的A4纸。他的手指在自己的控制台上化作了一片残影，但额头上渗出的豆大汗珠，却暴露了他内心的惊骇。
“不行…切不断！”他的声音，因为恐惧而变得又尖又细，“这…这不是一个程序！它…它像一个病毒，不，比病毒更可怕！它…它已经把自己‘写’进了这栋大楼所有网络协议的底层！我没法隔离它！它和整栋楼，甚至…甚至整个城区的底层网络，融为一体了！”
他绝望地抬起头，看着林默，眼神里充满了身为顶尖黑客的、信仰崩塌般的恐惧：“老林…它…它还把这个倒计时，和你个人的生物Id，进行了深度绑定！我…我只要尝试进行物理断电，它就会立刻把你的身份信息，连同‘一级恐怖分子’的标签，一起广播到全城的警用网络里！我们…我们动不了它！”
“动不了它”，这四个字，像四颗冰冷的道钉，将他们三人，死死地钉在原地。
他们成了这座临时指挥室里的囚徒。而刑期，是24小时。
就在陈婧和唐飞陷入了技术性绝望，疯狂地尝试着各种b计划、c计划，试图找到这条“数字巨蟒”哪怕一丝一毫的逻辑缝隙时，林默，却一动不动。
从那个倒计时出现的第一秒起，他就仿佛被施了定身咒，死死地、一动不动地，盯着屏幕。
他不是在寻找破解方法。也不是在评估威胁等级。
他那双如同深潭般的眼眸，穿透了那层鲜红的、代表着死亡的表象，死死地，锁定在倒计时程序背后，那如同星海般浩瀚、不断翻滚的垃圾代码流的深处。
在那里，有什么东西…在吸引着他。
像是一种来自另一个时空的、只有他能听懂的、熟悉的呼唤。
他的呼吸，变得越来越微弱，心跳也仿佛慢了下来。整个世界，都在他的感知中，迅速地褪色、远去。只剩下眼前那片翻滚的数据海洋，和他自己那颗正在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狠狠撕扯的心。
是它。
他终于看清了。
在那片由无数无意义的、随机生成的字符所构成的、用来掩人耳目的垃圾代码流中，隐藏着一段极其微小、极其隐秘、如果不是由创造者本人亲自检视，根本不可能被发现的…加密签名算法。
那段算法，没有实际功能。它不执行任何命令。它存在的唯一意义，就是作为“作者”的署名。
而这个签名，林默熟悉到，比熟悉自己的掌纹，还要熟悉。
因为，那是他和苏晴当年热恋时，还是个充满了浪漫主义幻想的、天真少女的苏晴，开玩笑一般，设计出来的。
她当时，正趴在林默的背上，看着他在电脑前写着枯燥的代码，突然像只小猫一样，用下巴蹭着他的脖子，撒娇般地说道：
“阿默，你看你写的这些东西，又冷又硬，一点都不浪漫。我们来给它加个‘情人锁’好不好？”
她从他背上跳下来，抢过键盘，用一种充满了奇思妙想的、完全不符合常规编程逻辑的方式，将他们两人的生日、他们第一次牵手的日期、甚至他们养的第一只猫的名字“薛定谔”，用一种独一无二的星图算法，编织成了一段无法被任何已知密码学原理所破解的、独属于他们两个人的…加密签名。
她当时还得意洋洋地宣布：“以后，我们写的每一个程序，都要带上这个‘情人锁’！这样，就算过了几百年，只要这个程序还在，别人就能知道，这东西，是全世界最最恩爱的、林默和苏晴，一起创造的！”
林默当时还笑着，刮了刮她的鼻子，说她“太幼稚”。
而现在，这个幼稚的、充满了甜蜜回忆的、本应被埋葬在时间尘埃里的“情人锁”，正静静地，躺在这段正在宣判他死刑的程序代码里。
像一个来自亡妻的、最恶毒的、也最深情的…问候。
看到那个签名的瞬间，林默的呼吸，彻底停滞了。
浑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开始逆流。一股冰冷到极致的寒意，从他的尾椎骨，一路窜上天灵盖，让他整个人，如坠冰窟。
不是李洞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