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4章 匈奴人的痛苦(1 / 2)

靖汉十六年·春前·西匈奴王庭(约在咸海以北)

寒风像古老的哀歌,呜咽着掠过无边无际的钦察荒原,卷起枯黄的草屑和雪沫,抽打着匈奴王庭那座依旧辉煌、却难掩岁月斑驳的金顶大帐。

帐内,空气凝重得仿佛冻结,唯有牛油灯的火苗不安地跳跃,将大单于枯槁的身影扭曲地投射在绘着狰狞狼神图腾的毡壁上。

他比西迁时苍老了许多,曾经能开硬弓、缚烈豹的手臂如今枯瘦如柴,深陷的眼窝如同风干的石窟,唯有偶尔抬起眼皮时,那眸子里一闪而逝的、鹰隼般的锐光,还残存着昔年草原霸主的余威。

一名从东方跋涉万里而来的粟特商人,风尘仆仆,皮袍上结满冰霜,正匍匐在冰冷的毡毯上,用谦卑而带着浓重口音的匈奴语,小心翼翼地禀报着来自丝绸之路的消息。

当他颤声提到“汉西域都护、大将军路博德,殁于羌人冷箭,汉朝举国震悼”时,大单于捻着一枚光滑骨扳指的手指,猛地僵住了。

“路博德……死了?”苍老沙哑的声音在空旷的金帐内缓缓荡开,带着一种难以置信的空洞,仿佛在确认一个遥远而陌生的传说。

帐内侍立的左右贤王、谷蠡王、以及一众剽悍的万骑长们瞬间屏住了呼吸,彼此交换着惊疑不定的眼神。那个名字,像一道深刻的烙印,刻在他们所有人的记忆里。

老单于挥了挥手,像拂去一缕尘埃般让商人退下。帐内重归死寂,只剩下炉火噼啪和帐外呼啸的风声。

他缓缓向后靠进铺着厚厚狼皮的宝座,闭上了眼睛。思绪却如脱缰的野马,瞬间冲破了时空的阻隔,狂奔回十几年前那个决定匈奴命运、充满屈辱与决绝的黄昏。

记忆的闸门轰然打开: 那是匈奴主力被迫放弃世代居住的漠北龙庭,踏上凄惶西迁之路的至暗时刻。

庞大的队伍拖家带口,牛羊混杂,哭声与马嘶声交织,弥漫着对未知前途的恐惧和对故土的撕心裂肺的眷恋。

就在他们如同受伤的巨兽,艰难穿越金山(阿尔泰山)最后一道险要隘口,即将彻底踏入那片完全陌生的西方地域时,一支汉军精骑如同钢铁的幽灵,悄无声息地占据了隘口两侧的制高点。

为首的汉将,正是年富力强、威名赫赫的路博德。他并未趁势发动攻击,只是单人匹马,矗立在隘口最高处的一块鹰嘴岩上。

夕阳的余晖从他身后泼洒过来,给他玄色的铁甲镶上一道血色的金边,猩红的披风在塞外狂暴的罡风中猎猎狂舞,仿佛一面燃烧的战旗。

他居高临下,目光如冰冷的刀锋,缓缓扫过下方如同漫长伤口般蠕动的匈奴迁徙洪流。

那眼神里,没有胜利者的骄狂,也没有嗜血的杀意,有的只是一种近乎漠然的、沉重的审视,以及一种清晰无比的警告。

那沉默的威压,比任何战鼓和号角都更令人窒息。他和他身后的汉军,就像一堵无声的钢铁长城,彻底斩断了匈奴东归的念想。

那一刻,路博德的身影,仿佛与背后巍峨连绵、终年积雪的金山熔铸为一体,化作一个永恒的象征,深深地、屈辱地烙在了所有西迁匈奴贵族的心头——那是汉朝无可匹敌的威严,也是他们再也回不去的故乡。

许久,老单于才缓缓睁开双眼,眼底闪过一丝复杂难言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