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据没有多余的言辞,直接将那份染血的军报推到了他们面前。
片刻后,压抑的抽气声和悲愤的叹息在殿中响起。
“陛下…”丞相田千秋须发皆白,此刻更是老泪纵横,“路公…国之柱石啊!”
“柱石折了…”刘据的声音低沉而冰冷,“但大汉的天,不能塌!”
他猛地站起身,目光扫过眼前这些或悲痛或愤怒的重臣,也仿佛看到了他们身后,那些已经成长起来、正摩拳擦掌的新一代将领——赵充国的沉稳老练,赵兴的刚猛凌厉,李凌的果决缜密,周兴的勇烈无畏,公孙遗的机变灵巧…这些名字,如今已能独当一面,支撑起帝国的四方。
“拟旨。”刘据的声音恢复了一国之君的沉静,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
“追封西域道行军大总管、镇西将军路博德为大将军,安西侯,谥曰‘壮侯’(威德刚武曰壮;胜敌志强曰壮;死于原野曰壮!)。赐东园秘器,鸾辂龙旗,虎贲班剑百人,前后部羽葆鼓吹。其长子袭爵,加食邑千户,余子皆授骑都尉。”
“命西域长史府,以国礼厚葬路公。灵柩所过郡县,太守、都尉皆需素服迎送。葬地,就选在天山南麓,依山傍水,俯瞰丝路之地。朕要让他看着,看着他为之奋战一生的西域,永固汉土!”
“诏告天下,尤其是西域诸军。路公为国捐躯,乃大汉之殇,三军之痛!然,悲愤需化为力量!命赵充国暂代西域军政事务,安抚军心,整饬武备,严防羌人反扑。各部将领需谨守岗位,不得因悲愤而擅离职守,亦不得因躁进而轻敌冒进。”
说到这里,刘据的语调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冰冷的、近乎诅咒的决绝:
“周兴和公孙遗他们所有人——给朕牢牢记住黑水河,记住路公流的血!这个冬天,给朕把刀磨快,把箭备足,把马养肥!待来年开春,冰消雪融——”
他的目光如两道实质的寒冰,扫过全场:
“朕,要看到羌海化为血海!要看到天山脚下,竖起为路公、为我大汉所有英魂祭奠的京观!此仇不报,朕,无颜告慰路公在天之灵!大汉,无颜称雄于四海!”
旨意如同沉重的战鼓,一声声敲在每个人的心头。悲痛被转化为复仇的烈焰,个人的哀思融入了国家的意志。
数月后,天山南麓,一片面向广袤西域的缓坡。
新坟已然垒就,巨大的青石墓碑肃穆庄严。送葬的汉军将士盔甲染尘,鸦雀无声,如同一片沉默的钢铁森林。寒风卷着雪粒,吹动着白色的旌幡和将士们染霜的鬓角。
周兴代表众将,将一碗最烈的西域名酒缓缓洒在墓前,酒液渗入冰冷的土地。
“路公…”他的声音低沉而坚定,在旷野中传开,“您安心睡吧。西域,有我们。您没走完的路,我们接着走!您没杀尽的仇,我们接着杀!您就在这儿,看着咱们…看着大汉的龙旗,永远插遍这万里河山!”
苍茫巍峨的天山白雪皑皑,沉默地俯视着这一切,仿佛接纳了这位忠勇的将军。他最终化为了这片土地永恒的守护神,真正实现了——永镇西陲的宏愿。
而他的牺牲,也如同最炽烈的火种,彻底点燃了新一代汉军将领眼中那焚尽一切的复仇烈焰与开拓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