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澜依独自走在后山的竹林间。前方是波澜万顷的竹海,身后是渐行渐远的寨田。
她本是一时羞怒冲出家门,漫无目的地往山里跑,不知不觉竟已深入后山竹林。此刻四周一片冷清,唯有风吹竹叶的沙沙声与脚下枯叶的碎裂声相伴。
就在此时,她察觉到身后不远处忽然传来一阵窸窣的动静。
阿澜依心下一惊,忙停下脚步,回头凝神细听——那声音,绝非风过竹梢的声音,那声响极轻极缓,似乎是衣料擦过灌木的声音,其间还夹杂着呼吸……
“谁在那里?”她大声问道。
声响戛然而止。
阿澜依心下一沉。她虽不知来人身份,却已笃定对方来者不善——若是相熟的族人,何须这般藏头露尾?
她几乎是本能地转身,向着竹林深处疾奔而去。淡紫色的襦裙扫过低矮的树丛,被树枝刮出一道道划痕。
“太大意了!”她紧咬下唇,心头涌上一阵懊悔。
方才她心神恍惚地从寨子跑进山林,竟丝毫未曾察觉被人尾随!
初入山时,她还能望见寨西的阿叔们在前山砍竹,此刻,她却已置身于无边无际的苍翠竹海,陷入了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的绝境。身后紧追不舍的脚步声如影随形,即便不回头,她也知晓那人的目标必然就是自己。
此刻她心下飞快地盘算着:若折返寨子,路途遥远,极易被追上。对方既然敢跟踪至此,必是有所准备,无论是速度还是体力,都远非她能应付。
看这形势,唯有继续往深山里去。
可阿澜依忽又想起,那些哀牢山厪水寨的獠寇,似乎就驻扎在后山深处。
前有獠寇巢穴,后有神秘追兵,该怎么办?
西沉的日头将竹影拉得老长,金红的霞光穿透竹林间隙,为整座山林镀上了一层诡谲的暖色……而此刻的阿澜依,却感觉到自己正面临着致命的危险。
阿澜依深吸一口气,原本凌乱的思绪骤然开明:眼下除了赌一把,已别无选择。
“即便落入獠寇之手,也该是被献给周大当家吧?若是周綦的话,”她想起那个曾在清溪畔与她并肩漫步的男人,“他应该不至于,对我怎么样吧……”
思及此,她咬紧牙关,加快脚步向前奔去。身后的追踪随之变得愈发急促而清晰,这让她更加确信:一旦落入对方手中,后果将不堪设想。
……
不知奔逃了多久,阿澜依的双腿已如灌铅般沉重,每一次呼吸都感觉胸口闷胀。
而此时,她忽然察觉到有些不对劲。
周围的山势格局不知何时已悄然改变——方才,她明明在山坳之中奔走,可现在,她却置身于一处山坡之上,身旁的竹子遮天蔽日,低矮的灌木尽数消失,仿佛陷入了一座巨大的竹海迷宫。
而身后那如影随形的声音,也听不见了。
阿澜依停住脚步,扶着一株粗壮的竹子剧烈喘息。汗珠顺着她的脸颊滑落,滑入了衣领。
她警惕地回望,但见身后竹海万顷,天地间除了风过竹叶的簌簌声响,再无其他声音。
那个追踪者,如同凭空蒸发了一般……
她长长舒了口气,正想倚着竹子稍作歇息,却在抬眸的瞬间,望见前方百米开外,一座竹屋赫然伫立在层层叠叠的翠竹深处!
-----------------
诺牙川像一头蛰伏的孤狼,悄无声息地穿行在竹林的阴影里。他此时出现在这片山林里,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杀死阿澜依。
暮霭带着山间的湿气,沉沉笼罩着竹林。诺牙川握紧斧柄,远远缀在阿澜依身后。
作为侉印家族的私生子,他自幼便活在嫡出姊妹的阴影下,却硬是凭着远超常人的狠劲与毅力,挣得了今日族中的一席之地。
寒姜与务那争夺大祭司之位,族人们纷纷站队。但他的父亲侉印却自有盘算:他将长女香格嫁予寒姜,又将幺女银赛许配给务那。无论谁最终胜出,家族荣耀皆可延续。
两年前,诺牙川娶了寒姜的庶妹乌图雅,原以为能借此攀附寒姜,却未料到这位庶出的妹妹,在寒姜眼中并无分量。
论武艺,羿松远非他的对手。可即便他是寒姜的妹夫和妻弟,寒姜也未给予他安保队团领之位,只让他这位备受长老赞誉的勇士屈居羿松之下,其中的不甘与屈辱,唯有自知。
“诺牙川,阿澜依她们就是那庭院里的花,虽然被呵护着,但风一吹就倒。”乌图雅的声音仿佛又在耳畔响起,“可我们不同……我们是石缝中的野草,得靠自己挣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