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政王府的冬日来得悄无声息,一场初雪过后,青砖黛瓦覆上一层薄绒,庭院里的梅枝缀着冰晶,风过之时簌簌作响,倒比秋日的金菊更多了几分清冽韵致。苏瑶披着一件月白色的狐裘披风,站在廊下看着丫鬟们清扫路径上的积雪,指尖拢了拢披风的系带,暖意从领口的狐毛间漫开,驱散了晨间的寒气。
“娘亲,你看!”清脆的童声从庭院另一侧传来,念瑶穿着一身朱红色的小棉袄,像个圆滚滚的小团子,正牵着丫鬟的手在雪地里踩出一串歪歪扭扭的脚印,小脸冻得通红,眼睛却亮得像盛了碎雪,“雪好软呀,爹爹说今日休沐,要陪我堆雪人呢!”
苏瑶笑着走上前,伸手替女儿拢了拢帽子,指尖触到她微凉的脸颊,轻声道:“慢点跑,别摔着了。你爹爹刚去给母亲请安,估摸着也快回来了。”话音刚落,就见玄色的身影从月洞门走来,楚墨身着绣着暗纹的锦袍,外罩一件玄狐大氅,身姿挺拔如松,雪沫沾在他的发间,竟丝毫不减其温润气质。
“爹爹!”念瑶立刻挣脱丫鬟的手,迈着小短腿扑了过去。楚墨快步上前,弯腰将她稳稳抱起,顺手拂去她肩头的雪粒,声音带着笑意:“冻坏了吧?怎么不在屋里待着?”
“我想等爹爹堆雪人呀!”念瑶搂着他的脖颈,在他脸上亲了一口,留下一个带着凉意的印记,“娘亲也一起玩好不好?我们堆一个像爹爹一样高大的雪人,再给它戴爹爹的帽子!”
苏瑶被她逗笑,摇摇头道:“你爹爹的帽子可不能给雪人戴,回头冻着雪人就不好了。”楚墨抱着念瑶走到她身边,另一只手自然地揽住她的腰,掌心的温度透过披风传来:“外面风大,不如在回廊下堆,既不冷,也能让念瑶尽兴。”
当下便吩咐丫鬟取来小铲子和竹筐,楚墨陪着念瑶蹲在廊下的空地上堆雪人,苏瑶则坐在一旁的暖榻上看着,手边放着一杯温热的姜枣茶。念瑶笨拙地用小铲子铲起雪,却总是刚堆起来就塌了,急得鼻尖冒汗,楚墨耐心地手把手教她,将雪压实成团,再一层层垒起来,不多时便堆出了一个胖乎乎的雪人雏形。
“还要给雪人画眼睛和嘴巴!”念瑶从荷包里掏出两颗圆润的黑玛瑙珠子,那是之前楚墨给她买的玩物,此刻正好派上用场。楚墨接过珠子,小心翼翼地嵌在雪人的脸上,又用手指勾勒出弯弯的嘴角,苏瑶见状,从屋里取来一块红色的绒布,剪成小小的三角形状,当作雪人的帽子。
“完成啦!”念瑶拍着小手欢呼,围着雪人转了两圈,仰头对楚墨道,“爹爹,雪人好像在笑呢!它会不会冷呀?”
楚墨弯腰将她抱起,指着不远处的梅树:“你看,梅花开得这么热闹,雪人有梅花作伴,就不冷了。”苏瑶看着父女俩其乐融融的模样,端起姜枣茶抿了一口,暖意顺着喉咙滑进心底。自母亲寿宴过后,楚墨虽因辅佐六皇子萧煜,时常要进宫议事,但只要得空,便会留在府中陪伴她们母女,府中总是充盈着欢声笑语,再无往日的猜忌与纷扰。
正说着,青竹从外面走进来,手中捧着一个锦盒,恭敬地说道:“王妃,百绣斋的掌柜派人送来了账本,还有几件新绣好的纹样样品,请您过目。”
苏瑶点点头,接过锦盒道:“让他在偏厅稍候,我看完便给他回话。”楚墨见状,说道:“你先去忙正事,我陪念瑶再玩一会儿,晚些让厨房做你爱吃的冰糖炖雪梨。”
“好。”苏瑶笑着应下,转身回了内室。百绣斋如今在京中已是声名鹊起,自从她推出了结合江南绣法与西域纹样的新样式,引得京中贵妇争相订购,就连宫中的妃嫔也时常遣人来定制绣品。苏瑶打开账本,仔细核对着上月的营收,指尖划过一行行数字,心中盘算着来年开春要新增的绣品品类,忽然看到一笔来自城南布庄的大额订单,订的是二十套用于婚宴的织锦屏风,落款处的名字让她微微一顿——柳氏。
这个姓氏让苏瑶想起了苏柔的母亲柳姨娘。当年苏柔谋反被处死,柳姨娘因牵涉其中,被削去姨娘名分,贬为庶人,逐出了丞相府,此后便再无音讯。苏瑶心中虽有疑虑,但也只当是同名同姓之人,并未过多深究,将账本合上后,又打开了装着纹样样品的盒子。
盒子里放着几块绣片,有清雅的兰草纹,有富贵的牡丹纹,还有一款是苏瑶新设计的缠枝莲纹,用色明快,针法细腻。苏瑶拿起缠枝莲纹的绣片看了看,满意地点点头,吩咐青竹道:“让掌柜的按照这个纹样,多备些料子,年后定能热销。另外,城南布庄的订单,让他务必按时交货,纹样就用这款缠枝莲,配色选喜庆些的。”
青竹应声道:“是,奴婢这就去回话。”
处理完百绣斋的事务,苏瑶走出内室,只见庭院里的雪人旁又多了两个小小的雪兔子,念瑶正趴在楚墨耳边说着什么,引得楚墨低笑出声。苏瑶走上前,刚要说话,就见府中的管家匆匆走来,神色有些凝重:“王爷,王妃,宫里来人了,说太后娘娘请您二位即刻进宫议事。”
楚墨脸上的笑意淡去几分,蹙眉道:“可知是何事?”
“来的公公只说是太后娘娘有要事相商,具体并未细说。”管家回道。
苏瑶心中微动,太后素来深居简出,若非要紧之事,不会这般仓促地召他们进宫。她连忙说道:“那我们快些更衣准备吧。”楚墨点点头,将念瑶交给一旁的丫鬟:“乖乖在府中跟着祖母,爹爹和娘亲去趟宫里,很快就回来。”
念瑶虽有些不情愿,但还是乖巧地点点头:“爹爹娘亲路上小心,念瑶会听话的。”
楚墨和苏瑶快步回房更衣,楚墨换上了摄政王的朝服,玄色的锦袍上绣着四爪金龙,腰间系着玉带,更显威仪;苏瑶则穿了一身正红色的宫装,裙摆绣着缠枝牡丹纹,头上挽着凌云髻,插着一支翡翠步摇,既不失王妃的端庄,又透着几分温婉。两人收拾妥当,便带着侍卫匆匆赶往皇宫。
进宫之后,并未直接去慈宁宫,而是被太监引到了御书房外。苏瑶心中愈发疑惑,御书房是皇帝处理政务之地,太后召他们进宫,为何会在此处?正思忖间,里面传来皇帝的声音:“宣摄政王、摄政王妃进殿。”
楚墨与苏瑶对视一眼,推门走了进去。御书房内,皇帝端坐于龙椅之上,六皇子萧煜站在一旁,太后则坐在右侧的软榻上,神色严肃。殿内还站着几位大臣,皆是朝中重臣,气氛显得有些凝重。
“臣(臣妇)参见陛下,参见太后娘娘,参见六皇子殿下。”楚墨和苏瑶一同躬身行礼。
“平身吧。”皇帝抬手道,语气带着几分疲惫,“今日召你们前来,是有一件要事告知。”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沉声道:“昨日收到边关急报,北狄异动,集结了数万大军于边境,似有南下之意。”
此言一出,殿内众人皆是一惊。北狄与大靖素有嫌隙,多年前曾爆发过战争,后来双方议和,才维持了这些年的和平。如今北狄突然集结兵力,显然是有备而来。
楚墨眉头紧锁,上前一步道:“陛下,北狄素来狡猾,此次突然异动,定是有所图谋。不知边关守军可有伤亡?”
“目前尚无伤亡,但北狄大军压境,边关军民人心惶惶。”皇帝说道,“朕已命边关守将加强戒备,但北狄兵力强盛,若真要开战,仅凭边关现有兵力,恐怕难以抵挡。”
太后叹了口气,看向楚墨道:“摄政王智勇双全,当年平定江南叛乱,立下赫赫战功。如今国难当头,还需摄政王挂帅出征,抵御北狄。”
苏瑶心中一紧,下意识地看向楚墨。她知道楚墨身为摄政王,肩负着守护大靖的重任,此刻北狄来犯,他必然是要出征的。可边关苦寒,战事凶险,她怎能不担心?
楚墨神色凝重,沉声道:“为国效力,臣义不容辞。只是六皇子殿下尚且年幼,还需大臣们悉心辅佐,朝中事务,还望陛下与太后斟酌妥当。”
“这一点你放心。”皇帝说道,“朕已命丞相苏振庭、太傅李大人等人协助六皇子处理朝政,你只管安心出征,朝中之事,朕会亲自把控。”
苏瑶强压下心中的担忧,走上前道:“陛下,太后娘娘,楚墨出征在外,府中之事自有臣妇打理,绝不会让他分心。只是边关苦寒,还望陛下多备些粮草物资,让将士们无后顾之忧。”
太后看着苏瑶,眼中露出赞许之色:“摄政王妃深明大义,真是楚墨的贤内助。粮草物资之事,朕已命户部加紧筹备,定会按时送往前线。”
商议妥当后,皇帝下旨,封楚墨为镇北大将军,三日后率军出征。走出御书房时,天色已近黄昏,雪花又开始纷纷扬扬地飘落,落在苏瑶的发间肩头,带来丝丝凉意。
楚墨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让她稍稍安心。“别担心,”楚墨轻声道,“北狄虽凶悍,但我自有应对之策,定会早日平定战乱,平安归来。”
苏瑶仰头看着他,眼中泛起水光,却强忍着没有落下:“我相信你。只是你在外一定要照顾好自己,按时吃饭,注意保暖,不要太过操劳。府中之事,母亲和念瑶,还有百绣斋,我都会打理好,你不必挂心。”
“嗯。”楚墨轻轻捏了捏她的脸颊,“等我回来,陪你和念瑶看遍京城的雪景。”
回到王府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念瑶早已等在门口,看到他们回来,立刻扑了上来:“爹爹娘亲,你们回来啦!宫里发生什么事了?”
楚墨弯腰将她抱起,温声道:“爹爹要去边关一趟,平定战乱,保护百姓,等爹爹回来,给你带北狄的小玩意儿。”
念瑶的小脸立刻垮了下来,搂着他的脖颈道:“爹爹不要走,念瑶舍不得你。”
苏瑶走上前,柔声安慰道:“念瑶乖,爹爹是去做大事,等爹爹平定了战乱,就会回来陪我们了。我们在家好好等着爹爹,好不好?”
念瑶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小脸上满是不舍。楚墨的母亲也闻讯赶来,得知楚墨要出征,心中虽有担忧,但也知道国事为重,只是反复叮嘱道:“路上务必小心,照顾好自己,家中之事有瑶瑶和我,你尽管放心。”
接下来的三日,王府上下都忙着为楚墨筹备出征之事。苏瑶亲自为他收拾行囊,将厚厚的棉衣、伤药、还有他爱吃的点心一一打包,又让人赶制了几件保暖的披风,恨不得将所有能想到的东西都塞进去。楚墨看着她忙碌的身影,心中满是暖意,却也有些心疼,时常拉着她坐下歇歇,陪她多说说话。
出发前夜,苏瑶坐在灯下,为楚墨缝制着平安符。她选了一块红色的绸缎,上面绣着密密麻麻的平安纹样,一针一线都饱含着她的牵挂与期盼。楚墨坐在一旁看着她,烛光映在她的脸上,柔和了她的轮廓,眼中的深情几乎要溢出来。
“瑶瑶,早些歇息吧,明日还要早起送我。”楚墨轻声道。
苏瑶摇摇头,手中的针线不停:“我再缝一会儿,多绣一个平安符,你带在身上,能保平安。”
楚墨不再劝说,只是静静陪着她。直到夜半,平安符才绣好,苏瑶将平安符小心翼翼地放进锦袋里,递到楚墨手中:“贴身带着,不要弄丢了。”
楚墨接过锦袋,紧紧握在手中,将苏瑶揽入怀中:“放心,我定会带着它,平安归来见你。”
苏瑶靠在他的怀里,听着他沉稳的心跳声,泪水终于忍不住滑落:“楚墨,我等你回来。”
“嗯,等我。”楚墨低头吻住她的额头,声音温柔而坚定。
次日清晨,天还未亮,摄政王府的大门便敞开了。楚墨身着戎装,身姿挺拔,腰间佩着长剑,更显英武不凡。苏瑶、楚墨的母亲、念瑶都站在门口为他送行,丫鬟们牵着马匹,侍卫们早已整装待发。
“母亲,照顾好自己和念瑶。”楚墨对着母亲躬身行礼。
“去吧,一路平安。”楚墨的母亲眼中含泪,挥了挥手。
楚墨又看向念瑶,弯腰将她抱起,在她脸上亲了一口:“念瑶要听话,好好读书,好好吃饭,等爹爹回来,检查你的功课。”
“爹爹一定要早点回来。”念瑶搂着他的脖子,哽咽道。
楚墨点点头,将念瑶递给苏瑶,然后握住苏瑶的手,目光深情地看着她:“我走了。”
“嗯。”苏瑶用力点点头,强忍着泪水,“保重。”
楚墨翻身上马,回头看了她们一眼,然后挥了挥手:“出发!”
侍卫们应声而动,队伍缓缓驶出王府,朝着城外的军营而去。苏瑶抱着念瑶,站在门口,一直看着楚墨的身影消失在巷口,才缓缓转身回府。念瑶靠在她的怀里,小声啜泣着:“娘亲,我想爹爹了。”
苏瑶轻轻拍着她的背,柔声道:“爹爹很快就会回来的,我们在家乖乖等他。”
楚墨走后,苏瑶便将更多的精力放在了打理王府和百绣斋上。每日清晨,她先去给母亲请安,然后陪着念瑶读书写字,之后便去百绣斋处理事务。百绣斋的生意依旧红火,只是苏瑶时常会在闲暇之时,望着窗外的雪景,思念着远方的楚墨。
这日,苏瑶正在百绣斋核对账目,青竹匆匆走进来,神色有些慌张:“王妃,不好了,城南布庄派人来说,之前订的二十套织锦屏风,他们不满意,要求退货,还说要赔偿损失。”
苏瑶心中一怔:“不满意?我们的绣品都是按照样品做的,做工精细,怎么会不满意?”
“来人说,屏风上的纹样有问题,冲撞了他们的喜宴。”青竹回道,“还说若是不退,就要闹到官府去。”
苏瑶眉头紧锁,心中的疑虑再次升起。那款缠枝莲纹寓意吉祥,向来是婚宴常用的纹样,怎么会冲撞喜宴?她沉吟片刻,道:“备车,我亲自去城南布庄看看。”
来到城南布庄,掌柜的是个中年男子,见到苏瑶,脸上带着几分不自然:“摄政王妃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掌柜的不必多礼,”苏瑶开门见山,“听闻你们对百绣斋的织锦屏风不满意,不知究竟是何问题?”
掌柜的领着苏瑶来到后院,只见二十套织锦屏风整齐地摆放在那里,屏风上的缠枝莲纹绣得栩栩如生,配色喜庆,并无任何不妥。苏瑶不解地问道:“掌柜的,这屏风的纹样和做工都没问题,为何说冲撞了喜宴?”
掌柜的脸上露出为难之色,支支吾吾道:“这……这是我们东家的意思,具体缘由,小人也不清楚。”
“你们东家是谁?”苏瑶追问道。
掌柜的犹豫了一下,道:“我们东家姓柳。”
苏瑶心中一沉,果然是柳姨娘。她没想到柳姨娘被逐出丞相府后,竟然还能在京中开起布庄,而且还特意订了百绣斋的屏风,如今又故意找茬退货,显然是来者不善。
“既然是你们东家的意思,那便请你们东家出来一见,当面说清楚。”苏瑶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