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过崖对岸,万丈深渊之上。
那枚在沈清辞眉心一闪而逝的灰色火印,像一粒投入古井的石子,在叶染的心湖中,漾开了一圈冰冷的涟漪。
“人造伪神……”
她低声重复着这四个字,声音里听不出情绪,但敖烬能感觉到,她周身那股看戏的闲散气息,已经彻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冒犯了领地的猛兽,所特有的、危险的安静。
“拾荒者”的手段,超出了她的预估。
他们不是在废物利用,而是在进行一场疯狂的、以世界规则碎片和天命之子残骸为材料的禁忌实验。
他们想创造一个,专门用来克制她这个“变数”的“抗体”。
敖烬的目光,也落在了对面那尊石像般的沈清辞身上。他虽看不透其中的本质变化,却能敏锐地察觉到,一股与此方天地格格不入的、充满恶意的法则,正在那具躯壳内生根发芽。
“要抹掉他吗?”敖烬问。
他的声音很平淡,仿佛在问要不要捏死一只蚂蚁。只要叶染点头,下一瞬,整个思过崖,连同上面的沈清辞,都会从三界彻底消失。
叶染却摇了摇头。
“不。”她眼中的冰冷,缓缓融化,重新被一种更加深沉的、兴致盎然的光芒所取代,“一件刚有点意思的玩具,还没成型就弄坏,太可惜了。”
她甚至伸出舌尖,轻轻舔了舔唇角,那神情,像个看到了心仪食材的顶尖厨师。
“我倒想看看,这帮藏头露尾的家伙,究竟能‘养’出个什么东西来。别让我失望才好。”
说完,她不再看沈清辞一眼,转身,袍袖在空中划出一道利落的弧线。
“走了,这地方的空气,让人倒胃口。”
敖烬跟上她,两人再次化作虚影,离开了天衍宗。
风声从耳边掠过,叶染忽然想起一件事,随口问道:“林薇薇呢?被丢到哪儿了?”
敖烬的神念在三界凡尘中扫过,很快便锁定了一个坐标。
“南境,安乐城。”
……
安乐城,一点也不安乐。
尤其是对住在城西“下瓦子”棚户区的林薇薇而言。
“哗啦——”
一盆混着鱼腥和馊味的脏水,兜头盖脸地泼在了街上,溅了林薇薇半身。
她抱着一摞刚从布庄领来的、要拿回去缝补的旧衣物,猛地向后跳了一步,但还是晚了。裙摆和鞋面上,都沾染了星星点点的油污,散发着令人作呕的酸腐气。
“没长眼啊你!走路不看路!”
二楼的窗户探出一个满脸横肉的妇人,手里还拎着木盆,见泼到了人,不仅毫无歉意,反而破口大骂。
林薇薇抬起头,那张即使沾了风霜、略显憔悴,却依旧清丽秀雅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她只是默默地看了一眼那妇人,然后低下头,抱着怀里的衣物,转身走进了旁边一条更窄、更暗的巷子。
那妇人见她不还嘴,自觉无趣,嘟囔了一句“晦气的小哑巴”,便缩回头,重重关上了窗。
巷子很深,青石板路面常年不见阳光,长满了滑腻的青苔。空气里,永远飘着一股霉烂与阴沟混合的潮气。
林薇薇的家,就在巷子最深处,一间勉强能遮风挡雨的柴房。
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一股更浓重的、带着腐木气息的潮气扑面而来。屋里很暗,只有一扇小小的、糊着油纸的窗户,透进一点微弱的天光。
她将怀里的衣物小心地放在那张唯一的、用木板搭成的床上,然后走到墙角,拿起一个缺了口的瓦罐,将里面剩下的半点清水,一饮而尽。
冰凉的水滑过喉咙,暂时压下了腹中的饥饿感。
她坐到床边,借着昏暗的光线,开始检查那些待缝补的衣物。布庄给的工钱,是按件算的,缝补得越快,拿到的铜板就越多。
她熟练地穿针引线,手指在粗糙的布料上飞快地移动。
这双手,早已不是当初那双十指不沾阳春水的纤纤玉手了。指腹上布满了细密的针眼和磨出的硬茧,指甲缝里,总也洗不干净淡淡的黑渍。
自从几个月前,她在一个雨夜,浑身湿透地从昏迷中醒来,她就成了这个安乐城里,一个没有过去、没有身份的孤女。
她忘了自己是谁,也忘了自己从哪里来。
脑子里,空空荡-荡,只剩下一些支离破碎的、光怪陆离的噩梦。
梦里,她好像能飞,能挥手招来火焰与冰霜。梦里,有一个清冷如仙的白衣男子,曾对她许下过承诺。梦里,还有一个笑靥如花的红衣女子,用一种看蝼蚁般的眼神,夺走了她的一切……
每当从噩梦中惊醒,她都会浑身冷汗,心脏狂跳,一种巨大的、无处宣泄的怨与恨,会像毒蛇一样,噬咬着她的五脏六腑。
凭什么?
她总是不由自主地想。
凭什么她要在这里,过着连乞丐都不如的日子?
她的人生,不该是这样的!她应该站在云端,受万人敬仰,而不是在这阴暗的角落里,为了几个铜板,缝补这些散发着汗臭的旧衣服!
“咔哒。”
一声轻响,是针断了。
林薇薇看着手里那半截断针,愣了许久。
窗外,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她摸了摸干瘪的肚子,今天,她还没有吃任何东西。
她站起身,从床下的一个小木箱里,翻出用手帕仔细包好的、今天刚结算的十几枚铜板,走出了柴房。
夜里的“下瓦子”,比白天更“热闹”。
喝醉了的脚夫在街上相互推搡,衣着暴露的暗娼在门口招揽着客人,还有一些游手好闲的地痞,三五成群,用不怀好意的目光,打量着过往的行人。
林-薇薇低着头,尽量贴着墙根走,想去巷口那家最便宜的饼摊,买两个黑面馒头。
然而,她最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哟,这不是咱们下瓦子的一枝花,林姑娘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