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历七月廿七,午后,天色依旧阴沉,闷热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连街边的柳条都无力地垂着。林砚正在“锦心阁”的后堂核对一批新到的苏绣账目,算盘珠子的清脆声响在静谧的室内格外清晰。这时,一名身着沈府仆役服饰的生面孔悄然入内,递上了一张素雅的拜帖,语气恭敬却带着不容置疑:“林公子,我家枢密大人有请,请您过府一叙。”
指尖拨动算珠的动作微微一顿,林砚抬眼,目光平静地扫过拜帖上沈肃的私印,心中瞬间转过无数念头。沈肃主动相召,绝非寻常。他面上不动声色,合上账本,对那仆役温和一笑:“有劳带路。”
沈府依旧门庭若市,但与往日相比,似乎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林砚被直接引至沈肃那间防卫森严的书房。书房内,沈肃并未像往常那样坐在书案后,而是负手立于窗前,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不知在想些什么。
“学生林砚,拜见枢密。”林砚依礼问候。
沈肃缓缓转过身,脸上带着一种难以捉摸的神色,似是审视,又似是随意一问:“安之来了。坐。”他踱回主位,并未寒暄,直接切入主题:“今日钦天监呈报,观测到‘紫微星晦暗,荧惑守心’之象,主……国本动摇,朝堂不宁。”他语气平淡,但“国本动摇”四字却刻意放缓,目光如钩,紧紧盯着林砚的反应。
林砚心中凛然,面上却适当地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惊疑”与“忧虑”:“竟有此事?紫微帝星,荧惑灾星……此象确实凶险。”他沉吟片刻,仿佛在回忆什么,继续道:“不知钦天监可有禳解之法?”
沈肃对他的反应似乎还算满意,端起茶杯轻呷一口,不答反问:“陛下忧心忡忡,已下旨于八月初一夜间,于观星台设宴,集重臣一同祈告上天,以期转圜。素闻安之你好格物,通晓杂学,不知对这星象玄机,可会解读?”
来了。林砚心念电转,沈肃此问,绝非真的看重他的“星象”学识,更像是一种试探,或者……需要一个由头。他略一斟酌,用一种谨慎而务实的语气答道:“回枢密,学生以为,天下万物,无论巨细,皆有其运行之理。日月星辰,东升西落,自有其规。所谓星象吉凶,古人观天记录,总结规律,用以示警,其背后亦逃不过一个‘理’字。只要观测器具精准,记录详实,推演得法,星象之变,未必不能解其意,察其先机。”
沈肃闻言,眼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精光,抚掌道:“好!好一个‘逃不过一个理字’!安之见解,果然与众不同,务实而不迂腐。”他放下茶杯,身体微微前倾,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姿态,“八月初一观星宴,你便准备一下,届时陪我同去。陛下若问起,或可借此机会,陈述你的‘星象之理’,也好让陛下安心。”
这是命令,而非商量。林砚立刻起身,躬身应道:“学生遵命。定当悉心准备,不负枢密提携。”他脸上适时地流露出些许“受宠若惊”与“郑重其事”。
“嗯,去吧,好生准备。”沈肃挥了挥手,重新将目光投向窗外,似乎对接下来的谈话失去了兴趣。
林砚恭敬地退出书房,直到走出沈府那压抑的大门,坐上返回的马车,他脸上那层恭敬的面具才缓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冷静与锐利。
回到冷清的林府,他屏退左右,独自在书房中沉思良久。夜色渐深,他铺开纸张,却并非撰写什么星象论述,而是用只有极少数人能看懂的符号和简图,勾勒着一些结构草图。
此后数日,林砚行踪如常。每日卯时三刻准时出门,青布马车先至城西那处略显破败的工坊。监视者远远望去,只见他在工坊内停留约一个时辰,其间或有匠人进出请示,偶有敲打锻造之声传出,与往日督造新式织机、改良染料时并无二致。辰时末,马车便离开工坊,转向南市的“锦心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