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笼罩着延州城。白日里厮杀声震天的战场,此刻只余下死一般的寂静,唯有呜咽的夜风穿过城墙垛口,发出如泣如诉的声响。
医帐内,灯火昏黄,草药与血腥气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氛围。林远的箭伤已经重新包扎过,但他脸色依旧苍白,额头上布满细密的冷汗,显然白日里的惊悸尚未完全消退。
林砚掀开帐帘走进来时,正看见赵虎坐在角落的矮凳上,一言不发地擦拭着他的陌刀。那柄特制的长刀在昏黄的灯火下泛着幽冷的寒光,刀身上深深的血槽里,暗红色的血迹尚未完全擦净。赵虎的动作缓慢而专注,粗粝的手指抚过冰冷的刀锋,仿佛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他的甲胄未曾卸下,上面的血污已经凝固成深褐色,整个人像一尊沉默的石像,唯有偶尔跳动的火光映亮他棱角分明的侧脸。
林砚没有打扰他,径直走到林远床边。少年听见脚步声,艰难地睁开眼,见到是兄长,嘴唇翕动了一下,想说什么,却最终化作一声轻微的抽气。
“伤口还疼得厉害?”林砚在床边坐下,声音放得极轻。
林远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眼神有些涣散,仿佛还沉浸在白日的噩梦中。“二哥…”他的声音干涩沙哑,“那些党项人…他们不是人,是狼…”
他的呼吸急促起来,眼神中流露出难以掩饰的恐惧:“他们的马蹄声…像打雷一样…我们的盾牌,在他们面前像纸糊的一样,一踩就碎…”
林砚握住弟弟冰凉的手,静静地听着。
“我看见…看见一个老兵的脖子…”林远的声音开始颤抖,“弯刀就那么轻轻一带…血喷出来,溅了我一脸…热的…”
他的话语断断续续,却勾勒出一幅幅血腥的画面:新兵惊恐失措,在箭雨中像无头苍蝇般乱窜;老兵声嘶力竭地呼喝着,试图维持阵型,却独木难支;战马在嘶鸣中倒下,压住了它的主人;狼牙箭破空的声音,像死神的低语…
“我们追,他们就跑…我们停,他们又回头射箭…”林远的眼神空洞,“永远抓不住,永远在挨打…”
角落里,赵虎擦拭陌刀的动作微微一顿。刀身光滑如镜的表面,映出他冷峻的面容,也仿佛映出了白日里那如血的残阳。
“他们的马矮小,但灵活得可怕。”赵虎突然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在寂静的医帐中格外清晰,“在山地里,我们的高头大马反而成了累赘。”
他放下擦刀布,手指轻轻拂过刀刃:“而且他们太熟悉地形了。每一个山沟,每一处坡坎,都能被他们利用。”
林远像是被赵虎的话触动了什么,猛地抓住林砚的手:“对了!他们…他们不是一起冲上来的!是分成了好多小队,一会儿这边,一会儿那边…我们根本不知道该防哪里!”
林砚的眉头深深皱起。他白日里在城头上,虽然看不清细节,但也隐约看到了叛军那种飘忽不定的战术。此刻听林远和赵虎的描述,一个清晰的形象逐渐在他脑海中成型——这不是他们熟悉的战争,不是两军对垒,堂堂正正之师,而是更像…一场狩猎。而他们,就是被围猎的猎物。
“他们的箭上还抹了毒。”赵虎补充道,语气冰冷,“中箭的弟兄,就算没伤到要害,伤口也会很快溃烂。军医说,是某种蛇毒混合了腐草汁…”
林砚的心沉了下去。这不仅是一场力量悬殊的战斗,更是一场无所不用其极的屠杀。
帐内陷入了沉默,只有灯火偶尔爆出一个灯花,发出轻微的噼啪声。
林远似乎耗尽了力气,闭上眼睛,呼吸渐渐平稳,陷入了沉睡。但他的眉头依旧紧锁,显然睡梦中也不得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