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囊终究不过皮囊,终会老去,终会腐朽。”林砚的声音沉稳而有力,他站起身,走到林月面前,没有强行抬起她的头,只是看着她的发顶,“月儿,你记住,一个人活在世上,值得被人尊重、被人铭记的,从来不是一张脸,而是她的心,她的志气,她做过的事。”
林月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他,眼中满是迷茫和痛苦:“可是……女子无才便是德,容貌便是女子最大的依仗……如今我连这依仗都没有了……”
“那是迂腐之见!”林砚断然道,语气中带着一种林月从未听过的、超越这个时代的笃定,“谁规定女子一生就必须依附于容貌、依附于父兄夫君?你看看婉儿嫂嫂,她通晓诗书,能持家理事;你看看柳如烟姐姐,她出身微寒,却能凭自己的本事撑起醉烟楼,活得顶天立地!她们靠的是脸吗?”
他按住林月的肩膀,迫使她看着自己的眼睛:“月儿,你很聪明,比许多男子都聪明。你学‘连珠戏’一点就通,看账目也颇有灵性。这道疤,它不是你的耻辱,它是你勇敢的证明!它告诉所有人,你林月,在恶人面前没有退缩,你为了保护自己,为了保护身边的人,奋起反抗过!这难道不比一张完美无瑕却空洞的脸,更值得骄傲吗?”
林砚的话,如同重锤,一下下敲击在林月封闭的心门上。她怔怔地看着二哥,看着他眼中毫不作伪的肯定和鼓励。这些观念,对她而言太过惊世骇俗,却又像是一道微弱的光,穿透了厚重的阴霾。
“真……真的吗?”她喃喃道,声音里带着一丝不确定的希冀。
“当然是真的。”林砚语气放缓,拉着她走到桌边坐下,将一枚黑子塞到她手里,“皮囊是父母给的,但人生的棋局怎么下,却掌握在你自己手里。这道疤,或许让你失去了一些浅薄之人青睐的机会,但它也能帮你筛选出真正看重你内在的人。更重要的是,它能时刻提醒你,生命的脆弱和可贵,激励你去追求一些更实在、更有价值的东西。”
他指了指棋盘:“来,下棋。人生如棋,落子无悔。过去的伤痛无法改变,但下一步怎么走,未来的路通向哪里,却可以由你决定。是永远躲在阴影里自怨自艾,还是走出来,用自己的能力和智慧,活出另一番天地,让那些伤害你的人看看,你林月,绝不会被轻易打倒?”
林月握着那枚冰凉的黑子,看着棋盘上纵横交错的格线,又抬头看看二哥坚定而温暖的眼神,心中的坚冰,似乎在一点点融化。她想起了惨死的小菊,想起了父亲临终的嘱托,想起了二哥独自支撑家族的艰难……
泪水再次滑落,但这一次,不再是纯粹的绝望和自怜,其中混杂了感动、醒悟和一丝重新燃起的斗志。
她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将手中的黑子,稳稳地落在了棋盘的天元之位。这一步,仿佛是她对自己未来人生的一个郑重宣言。
翌日清晨,天色刚蒙蒙亮。
周先生因林家变故,近日都住在府中,一方面帮忙处理些文书,一方面也是避嫌。他刚起身洗漱完毕,正准备用早膳,却见一个纤细的身影出现在他暂住的小院门口。
是林月。
她依旧穿着素服,左颊的疤痕用一块同色的细纱稍稍遮掩,但并未完全覆盖,眼神虽然还有些红肿,却不再空洞,而是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明和坚定。
周先生十分意外,连忙起身:“大小姐,您这是?”
林月对着周先生,郑重地行了一个弟子礼,声音清晰而平静:“周先生,以往是月儿年幼无知,怠慢了学业。经此一事,月儿方知世事艰难,空有皮囊不过镜花水月。月儿想明白了,愿跟随先生认真学习经世致用之学,不求科举功名,但求明事理,知进退,他日或能为家族、为……为像小菊那样的可怜人,尽一份心力。还望先生不吝赐教。”
周先生看着眼前这个仿佛一夜之间长大了十岁的少女,看着她眼中那混合着悲恸与坚毅的光芒,听着她这番与寻常闺阁女子截然不同的话语,心中震撼莫名。他想起林砚平日那些“离经叛道”却又往往切中要害的言论,再看林月此刻的转变,忽然意识到,林家这位二少爷,改变的或许不仅仅是几样器物,更是在潜移默化中,改变着身边人的心志。
他捋了捋胡须,眼中露出欣慰之色,郑重还礼:“大小姐有此向学之心,老夫岂敢推辞?只要大小姐愿学,老夫定当倾囊相授!”
晨光熹微,洒在这一老一少身上。林月微微颔首,目光越过院墙,投向远方。那条布满荆棘的路或许很长,但至少,她已经迈出了第一步。破茧固然痛苦,但唯有如此,方能成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