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和三年十月初,江宁城的秋意已深,护城河畔的柳叶染上了深浅不一的黄,风一过,便簌簌地落下一片。天气转凉,人心却似乎愈发躁动。关于林家获得蜀地秘染“赤霞缎”配方的流言,在经过最初几日的喧嚣后,非但没有平息,反而在各种有心或无心的推动下,演化出更多细节版本,将林家推向了风口浪尖,也无疑将尚服局严大人的期待值吊得极高。
林府内,气氛却与外界的喧闹截然不同,沉静中透着紧绷。林宏的伤势虽稳,但离康复尚远,府中大事小情皆由林瑾决断。他一面要稳住因主心骨倒下而有些惶惶的人心,应对各方或试探或关切的目光,一面要秘密组织最可靠的匠人,在绝对保密的情况下尝试复原、试制那代价高昂的“赤霞缎”,压力之大,可想而知。
“不能再等了。”书房内,林瑾揉着发胀的眉心,对坐在对面的林砚道,“严大人抵江宁已有些时日,寓所就在府衙后苑。外界传闻已炽,若我林家迟迟没有表示,反倒显得心虚或是傲慢。安之,需得你去一趟。”
林砚端着一杯热茶,氤氲的水汽模糊了他脸上的神情:“大哥是想让我去探探口风?还是……”
“送礼,示好,亦是试探。”林瑾语气沉稳,“严大人身份特殊,直接呈献贡品于礼不合,竞选之前私相授受更是大忌。但以拜访之名,送上些江宁本地不常见的‘吃食玩意儿’,表达敬意,却属寻常人情往来。你如今诗名在外,又经营着醉烟楼,以此为由头,最合适不过。”
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地看着弟弟:“更重要的是,我要你去亲眼看一看,这位严大人,对我林家,究竟是何态度。是高不可攀,还是留有缝隙。这关系到我们后续的许多布置。”
林砚放下茶盏,点了点头:“我明白。礼备好了?”
“醉烟楼新研的几样精细点心,外加一小坛窖藏最好的‘月露’甜酒,已用礼盒装好,不算贵重,胜在新奇别致。”林瑾道,“你即刻便去。”
……
知府衙门侧门之外,虽不比正门威严,却也自有肃穆之气。两名身着皂衣的门房守在门口,眼神打量着来往行人,带着几分官家特有的审视。
林砚一身素雅锦袍,带着手捧礼盒的小翠,缓步上前,依足礼数通报了姓名来历,言明特来拜见宫中尚服局严大人,奉上些许本地风味以表敬意。
那为首的门房上下打量了林砚几眼,脸上没什么表情,只硬邦邦地回了一句:“严大人舟车劳顿,需静心休养,不见外客。林二公子请回吧。”
拒绝得干脆利落,毫无转圜余地。
林砚神色未变,似乎早有所料,微微一笑道:“无妨。在下就在此等候,若大人何时得闲,烦请通传一声。”说罢,便示意小翠将礼盒暂且放在一旁角落,自己则退开几步,静立于墙边树荫之下,姿态从容,看不出丝毫被拒之门外的窘迫。
小翠有些焦急地看了自家公子一眼,见林砚目光平静,只好按捺下情绪,默默站在一旁。
时间一点点流逝。秋日的阳光透过稀疏的枝叶,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慢慢移动。衙门侧门偶有仆役出入,见到静立等候的林砚,目光中不免带上几分好奇与探究,低声议论几句。那门房则始终眼观鼻鼻观心,仿佛林砚不存在一般。
一个时辰,足以让腿脚发酸,让秋日的凉意渗入衣衫。
小翠忍不住低声道:“公子,这……”
林抬了抬手,止住了她的话头,声音平稳:“无妨,等着。”
又过了一炷香的时间,侧门内依旧毫无动静。林砚抬眼看了看天色,整了整衣袖,对小翠道:“走吧。”
“公子?”小翠一愣,“这就不等了?”
“今日不等了。”林砚语气淡然,转身便走,没有丝毫拖泥带水。那被遗落在角落的礼盒,显得格外突兀。
门房看着他们主仆二人远去的背影,嘴角几不可察地撇了一下,闪过一丝轻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