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心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波澜。直到时序管理者的话音完全落下,殿堂内只剩下时间流奔腾的微弱嗡鸣和那些资深园丁无声的注视时,她才缓缓抬起头,目光清澈而坚定,直接迎向那流动的沙漏核心。
“管理者,诸位园丁,”她的声音平和,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力量,清晰地穿透了冰冷的时空介质,传入每一个存在的感知中,“我并未‘主动干预’任何时间线。我所做的一切,无论是应对‘噬星者’,转化‘神谕’,还是触及递归协议的核心,皆是为了文明的生存、延续与升华,是为了消除源自我们自身文明的、可能危及多元宇宙的隐患——那僵化而危险的‘递归协议’。”
她略微停顿,让话语中的信息被充分接收,然后继续,语气变得更加深邃:
“至于您所说的‘异常’与‘闭环’……我无法承认这是‘罪行’。因为在我看来,这或许并非‘扰乱’,而是一种……‘愈合’。”
“愈合?”时序管理者的光影波动了一下,似乎对这个词汇感到意外,甚至带着一丝讥诮。
“是的,愈合。”顾心肯定道,她抬起手,指尖轻轻划过身旁一条流淌的时间流,那时间流因她的触碰而微微荡漾开一圈柔和的、不同于周围冰冷色调的金色涟漪。
“递归协议,如同一个深嵌入宇宙源代码的恶性程序,一个源自远古人类恐惧的、不断自我复制的逻辑毒瘤。它的存在本身,就是宇宙的一个‘伤口’,一个不断制造毁灭、阻碍新生的‘病变’。”
“而我们所感知到的‘闭环’,那些看似违反因果的‘征兆’……我倾向于认为,这是宇宙本身为了‘治愈’这个顽疾,而自发产生的一种更高维度的平衡机制——一种‘疤痕组织’。”她用了之前对顾临说过的比喻,但在此刻的场合,这个比喻拥有了更强的说服力。
“这个‘闭环’,并非为了破坏时间线的连续性,恰恰相反,它可能是在创造一种新的、更健康的‘连续性’。它利用时间的非线性特质,调动过去与未来的资源,目标是为了从根本上切除‘递归协议’这个毒瘤,让宇宙恢复真正的健康与活力。”
她的目光扫过那些模糊的资深园丁投影,最后再次定格在时序管理者身上,反问的语气带着一种探寻真理的锐利:
“诸位维护的,究竟是那条固有的、带着‘伤口’和‘病变’的时间线?还是……一个真正健康、充满生机的宇宙未来?如果维护前者意味着纵容后者持续恶化,那么这种维护,究竟是在守护平衡,还是在维护一个不允许被打破的……‘囚笼’?”
顾心的话语,如同在绝对平静的冰面上投下了一颗巨石。
时序殿堂内,那永恒不变的时间流奔腾声,似乎都为之凝滞了一瞬。
几位资深园丁的投影出现了极其细微的波动,那并非情感的流露,而是高速运算、逻辑推演时产生的信息湍流。顾心的理论,无疑是对它们固有认知的强烈冲击。
时序管理者的光影剧烈地闪烁起来,那流动的沙漏甚至出现了短暂的停滞。显然,顾心的“愈合论”和“囚笼论”,触及了它核心逻辑的某个盲区,或者说,禁忌区。维护时间线的绝对连续性与纯粹性,是它存在的唯一意义和最高指令。任何挑战这一点的言论,都是对它根本的否定。
“诡辩!”时序管理者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被冒犯的震怒,整个殿堂的时间流都随之加速、紊乱,发出刺耳的尖啸。“时间线连续性乃多元宇宙稳定之基石!任何形式的闭环,无论其宣称的目的为何,都是对基石的破坏!是必须被修正的错误!你的理论,充满了有机生命体特有的、毫无逻辑的情感臆测与侥幸心理!”
强大的压迫感再次倍增,如同无形的巨山,朝着顾心和顾临碾压而来。顾临闷哼一声,感觉自己的意识几乎要被这股纯粹的、代表着“秩序”的怒火碾碎。
就在这时,一直紧握着父亲的手,静静站立,承受着所有压力的顾心,突然微微偏头,用眼角的余光,极其迅速地瞥了一眼顾临手腕的方向。
也正是在这一刹那,顾临感觉到,腕间那枚苏夏遗留的、在穿越时间流后一直沉寂的晶体,毫无征兆地,传来一丝极其微弱、却无比清晰的……灼热感。
那感觉转瞬即逝,如同幻觉。
但在此时此地,在这由绝对秩序和冰冷逻辑统治的时序殿堂里,这一丝来自过去、蕴含着未知变量的人性余温,却像是一点星火,落在了无边无际的、干燥的荒原上。
风暴,似乎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