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是穿越星门时熟悉的撕扯感,也不是意识投影时的轻盈缥缈。这是一种更为根本、更为彻底的“转移”。顾心和顾临感觉自身的存在——无论是顾心那已与宇宙法则深度交融的灵能本质,还是顾临那份属于“原点”的、承载着厚重因果的凡人身躯——都被强行拆解成了最基础的信息流,然后被一股无可抗拒的力量,裹挟着冲入了一条由纯粹“时间”构成的湍急河流。
没有光,没有暗,没有上下左右,甚至没有物质与能量的概念。有的只是无数奔流不息、闪烁着冰冷辉光的“瞬间”。这些瞬间如同亿万个破碎的镜面,映照出无穷无尽的可能性:一颗恒星的诞生与寂灭,一个文明的崛起与倾覆,一次心跳的悸动,一个念头的生灭……所有的一切都在这里同时上演,又同时终结,构成了这令人头晕目眩、心智几乎要迷失其中的时间洪流。
顾临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窒息感。他的意识在这信息的狂潮中如同微尘,随时可能被冲散、被同化。他紧紧攥着顾心的手——那触感在此时变得如此虚幻,却又如此唯一真实——凭借着对女儿无尽的守护意念,以及内心深处那份与苏夏、与过往一切羁绊相连的执着,死死锚定着自我,抵抗着这超越常人理解范畴的时空乱流。
顾心的情况稍好,但同样承受着巨大的压力。她的意识如同磐石,在洪流中屹立,感知着周遭的一切。她能“听”到时间流淌的轰鸣,能“看”到无数历史与未来的碎片如同雪花般飞溅。她尝试调动“动态平衡”的力量去理解、去适应,却发现这里的法则极其刚性、极其排外,任何试图“平衡”或“调和”的意图,都会引来整个洪流更强烈的排斥。这里,是“时序”的绝对领域,容不得半点“变数”。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一瞬,或许是永恒,那狂暴的奔流骤然平息。
他们“抵达”了。
双脚落在实处的感觉让顾临几乎踉跄了一下,他深吸一口气,却发现吸入的并非空气,而是一种冰冷、稀薄、带着金属质感和古老尘埃气息的“存在介质”。它维持着他们的形态,却无法带来任何生机与暖意。
他们站在一个无法用常规几何学描述的“殿堂”之中。
殿堂的“地面”并非实体,而是由无数条平行、交错、时而汇聚、时而分离的发光线条构成,每一条线条都代表着一根清晰的时间流,延伸向无尽的远方与来处。低头看去,能看到线条之下更深层的时间脉络,如同大树的根系,错综复杂,深不见底。
殿堂的“穹顶”同样并非实体,那里悬浮着无数巨大的、缓缓旋转的沙漏、日晷、钟表以及更多根本无法命名的、象征着时间测量与流逝的器具虚影。它们投下冰冷而精确的光斑,照亮着这片奇异的空间。
四周没有墙壁,视野所及,是如同万花筒般不断变幻的景象——那是被压缩、被梳理过的、来自多元宇宙无数时间线的“历史档案”与“未来推演”投影。一个个宇宙的生灭,一个个文明的兴衰,都以一种极度抽象、却又信息密度极高的方式快速闪现、流转,构成了一幅宏大到令人绝望的宇宙时序图景。
这里就是“时序领域”,园丁议会维护时间线连续性的核心枢纽。肃穆、冰冷、精确、不容置疑,是这里唯一的基调。任何个体的情感、任何偶然的波动,在这绝对的时间秩序面前,都显得如此渺小、如此微不足道,甚至……如此碍眼。
在殿堂的中央,那片最为密集、最为核心的时间流交汇处,那个之前出现在实验室的、由流动沙漏构成的光影——“时序管理者”——正静静地悬浮着。它的形态比之前更加凝实,散发出的权威与压迫感也呈几何级数增长。
而在时序管理者的周围,还悬浮着数个模糊的光影。它们的形态各异,有的如同旋转的星系团,有的如同纯粹的数理公式集合,有的则像是某种非欧几里得几何体的投影。它们散发着古老而浩瀚的气息,虽然不及时序管理者那般锋芒毕露,但其存在本身,就代表着园丁议会内部资深的权威与力量。它们是此次“问询”的陪审,或者说,见证者。
顾临站在顾心身侧,他能感觉到那些来自资深园丁的、不带任何情感的“目光”扫过自己,如同扫描一件物品,评估着其存在对时间线的“潜在干扰系数”。他强迫自己站直,毫不畏惧地回望过去,尽管他的灵魂在这等存在的注视下微微颤栗。
顾心则平静地站在无数时间流的交汇点上,她的姿态自然而挺拔,既没有刻意对抗这里的威压,也没有流露出丝毫的怯懦。她就像一颗投入这绝对秩序之湖的石子,自身的存在,就已经在湖面上荡开了无法忽视的涟漪。
“顾心。”
时序管理者的声音直接响起,不再是简单的信息流,而是化作了震荡整个殿堂的、带着金属摩擦般质感的宏大回响。这声音不蕴含任何情感,只有纯粹的、冰冷的质询。
“记录显示,你及与你存在强关联的个体顾临,所在的时间线近期出现了高强度的‘因果逆流’与‘信息回波’现象。其峰值与‘观察者’标记的、涉及宇宙根基变量‘Ω级文明——太阳之子’的潜在时间闭环形成期高度吻合。”
流动的沙漏光影中,投射出清晰的数据流和图像,正是顾心他们之前发现的、关于苏夏早期研究异常、火星遗迹接口巧合、乃至顾临腕表记录下未来影像的种种“征兆”。这些证据被以一种无可辩驳的逻辑链条串联起来,指向一个结论——顾心及其关联者,正在,或已经,严重触犯了维护时间线连续性的最高准则。
“解释你的行为,以及这些‘异常’的根源。”时序管理者的声音带着终极审判般的意味,“根据《园丁议会基础宪章——时序篇》第七修正案,任何未经授权、对主干时间线进行实质性干预、尤其是可能形成‘自激性时间环路’的行为,都将被视为对多元宇宙稳定性的最高级别威胁,需接受最严厉的制裁,包括但不限于……时序隔离,乃至存在性抹除。”
“时序隔离”、“存在性抹除”。这些冰冷的词汇回荡在殿堂中,让顾临的心沉了下去。他知道这绝非危言耸听,在这个执掌时间权柄的存在面前,它们有能力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