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儿定了,心里那悬着的石头,非但没落下,反倒更沉了。
明天,就要踏进那地方了。
这一晚,竹意苑里没人能睡踏实。
苏芷最后一次清点要带进宫的物件。
几卷常用的银针,用最普通的羊皮卷裹着,看着不起眼。
一些甘草、茯苓之类最温和不过的药材,任谁看了也挑不出错。
她手指拂过那排寒光闪闪的银针,心里头转悠的,却是另一套玄奥复杂的行针路线——流云仙针。
母亲的手札是上次萧景琰无意中在太医院给她寻找到的。
手札她都快翻烂了,关键处却总觉得隔着一层雾。
她甩甩头,强迫自己不再去想。
裴九霄在外头院子里转磨,脚步声窸窸窣窣,扰得人心烦。
最后他实在憋不住,扒在苏芷房门口,探进个脑袋,压着嗓子。
“苏芷,真不用我再想想办法?我认识个兄弟,他三姨夫的干闺女在宫里当采办,兴许……”
“裴九霄,”
苏芷打断他,语气尽量放得平缓。
“你都问了三遍了。真的不用。人多眼杂,反而不好。”
裴九霄耷拉着脑袋,“哦”了一声,又不死心地补了句。
“那…那你机灵点,感觉苗头不对,啥都别管,先跑!墨言那小子要是护不住你,回来我拆了他!”
苏芷被他这话弄得哭笑不得,心里却是一暖。
另一边,墨言坐在自己屋前的石阶上,就着清冷的月光,慢条斯理地擦拭着一把短刃。
那刃身比匕首长些,又比长剑短得多,通体乌沉,不见反光,只在刃口处凝着一线极淡的寒意。
他擦得很仔细,每一个细微的弧度都不放过。
听到裴九霄的话,他动作没停,只极轻地哼了一声,也不知是个什么意思。
冷月悄无声息地出现,递给苏芷一个小巧的荷包,料子普通,绣着几片竹叶。
“里面是些提神醒脑的香料,寻常物件,不算扎眼。若……若真遇到万不得已,捏破内层,里面的粉末能让人短暂失明片刻,够你转身的。”
她话说得平淡,眼眸里却没什么温度。
“记住,机会只有一次。”
苏芷接过,指尖触到荷包内里一个硬硬的小囊,重重地点了点头。
欧阳雪眼睛红红的,像是哭过,扯着苏芷的袖子,声音带着鼻音。
“苏芷姐,我昨晚又‘看’了,慈宁宫西边角门那里,气息特别乱,像……像有很多虫子挤在一起,让人发毛,你千万别往那边去。”
就连昏沉沉的萧景琰,夜里也醒了一次,眼神涣散了半天才聚焦到苏芷脸上,嘴唇动了动,没发出声音。
但那口型,苏芷看懂了,是“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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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天色灰蒙蒙的,像块没拧干的抹布。
苏芷和墨言换上冷月准备的宫女侍卫服饰,料子粗糙,颜色黯淡,混在人堆里毫不起眼。
苏芷将一头青丝简单绾起,插了根最普通的木簪,脸上未施粉黛,刻意收敛了那份过于出挑的清丽气质。
墨言更是将周身气息压得低低的,垂着眼,看起来就是个沉默寡言、循规蹈矩的普通护卫。
裴九霄扒着门框,眼巴巴看着他们,那眼神,活像送亲人上战场。
冷月抱臂站在廊下,只微微颔首。
欧阳雪躲在冷月身后,咬着唇,拼命挥手。
没有多余的话,苏芷和墨言对视一眼,一前一后,踏出了竹意苑的门。
马车早已候在府外,不算宽敞,行走起来轱辘声单调地响着。
车厢里,两人对面坐着,一时无话。
街面上的喧闹被车壁隔绝,显得遥远而不真实。
越靠近皇城,那股无形的压迫感就越重。
苏芷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盯着晃动的车帘缝隙外一闪而过的朱红宫墙。
“记清楚我说的那几条路。”
墨言忽然开口,声音不高,却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尤其是通往废苑的那条。万一那是条生路。”
苏芷“嗯”了一声,想起他昨夜在地上简单画出的示意图,那些弯弯绕绕的路径,此刻在脑海里清晰起来。
马车在一道侧门外停下。
早有太监候着,验看了昨日严姑姑留下的腰牌,皮笑肉不笑地打量了他们几眼,尖着嗓子。
“跟着杂家,低头,走路别出声。”
宫门在身后缓缓合拢,发出沉重滞涩的“吱呀”声,彻底隔绝了外界。
进了宫,仿佛连天光都暗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