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绿萼之约(2 / 2)

她示意李婉儿接过花盆,“我这把老骨头,也就看看这些花花草草,打发时日了。”

“老太君福泽深厚,定能早日康复。”赵夫人依言在下首坐下,姿态恭谨,眼神却不着痕迹地扫过松鹤堂的每一处角落,留意着侍立仆役的神情。

“康复?”杨清妮自嘲地摇摇头,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咳得身子都佝偻下去,李婉儿连忙上前轻拍她的背。

好一会儿,她才喘匀气,声音更加嘶哑,带着浓重的疲惫和无奈。

“黄土埋到脖子的人,还谈什么康复?不过是熬日子罢了……倒是夫人你,瞧着气色甚好,赵相爷在朝堂上也是如日中天,真真是好福气啊。”

她浑浊的眼珠转向赵夫人,带着一种老年人特有的、看似无心实则锐利的探究:“不像我这老婆子,临了临了,还要看着孙儿……唉!”她重重叹息一声,不再说下去,只拿帕子掩着嘴,又是一阵压抑的闷咳。

赵夫人心头一跳,面上却露出恰到好处的同情和为难:“老太君莫要太过忧心。吴世子……吉人自有天相。刑部冷大人向来铁面无私,定会查清真相的。”

“铁面无私?”杨清妮猛地抬眼,浑浊的眼底似乎有锐光一闪,快得让人抓不住。

随即又被更深的疲惫覆盖,只剩下浓浓的悲凉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诮。

“但愿吧……只是这‘通敌’的罪名,沾上一点,就是万劫不复啊!我吴家世代忠烈,为大梁流尽了血,老国公他……更是马革裹尸……怎么到了浩然这一辈,就……”她声音哽咽,说不下去,老泪纵横,仿佛只是一个被噩耗击垮的、无助的老祖母。

赵夫人被她这悲怆的样子弄得心头有些发堵,更有一丝莫名的慌乱。

她强笑道:“老太君节哀,保重身体要紧。相爷也常说,吴家忠勇,世所共鉴。这其中……或许真有误会也未可知?”

“误会?”杨清妮抬起泪眼,死死盯着赵夫人,那目光仿佛要穿透她的皮囊,直抵灵魂深处。

“赵夫人,你是明眼人。这世上,哪来那么多巧合的误会?一封密信,就藏在我孙儿的书房?一个北蛮口音的人,就恰好引他去了醉风楼?冷千钧……他就那么巧,拿到了所谓的‘铁证’?”

她的声音不高,甚至有些虚弱,却字字如针,扎在赵夫人心上。

赵夫人脸上的笑容几乎挂不住,手指下意识地绞紧了帕子,眼神躲闪:“这……朝堂之事,妾身一个妇道人家,实在不懂。相爷他……向来是秉公办事的。”

“秉公办事……好一个秉公办事!”杨清妮喃喃重复,浑浊的眼底深处,那冰冷的火焰再次燃起,却又被她强行压入深渊。

只剩下浓得化不开的疲惫和绝望,“罢了,罢了……我一个快死的老婆子,说这些做什么?徒惹人烦。”

她摆摆手,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呼吸沉重。

堂内陷入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默。

只有炭盆里偶尔爆出轻微的噼啪声,和杨清妮粗重艰难的呼吸。

赵夫人如坐针毡。眼前的老太婆,时而悲怆欲绝,时而语带机锋,时而虚弱不堪,让她完全摸不清深浅。

她试探的目的达到了吗?似乎有,又似乎什么都没有。

这松鹤堂的空气,沉重得让她喘不过气。

又强撑着寒暄了几句无关痛痒的家常,赵夫人实在坐不住了,起身告退:“老太君好生将养,妾身就不多叨扰了。”

杨清妮微微睁开眼,浑浊的目光落在赵夫人略显仓促的脸上,没有挽留。

只虚弱地点点头:“婉儿,替我送送赵夫人。”

李婉儿恭敬应声:“是,老夫人。”她上前一步,引着赵夫人向外走。

就在赵夫人转身,裙裾拂过门槛的刹那,一个极其细微的动作落入李婉儿低垂的眼帘——赵夫人宽大的袖口似乎不经意地拂过门框内侧凸起的一块雕花木棱,一个不足指甲盖大小、墨绿色的、绣着缠枝莲纹的香囊,悄无声息地滑落下来,被裙摆的阴影轻轻掩盖。

李婉儿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仿佛全然未觉,依旧恭敬地引着路。

直到将赵夫人送上马车,看着那华丽的丞相府车驾辚辚驶离,消失在镇国公府门前的街道尽头,她才缓缓转身。

松鹤堂内,杨清妮依旧枯坐着,脸上哪里还有半分悲怆虚弱?浑浊的眼底一片清明冷冽,如同深冬冻结的寒潭。

李婉儿快步走回,俯身在她耳边,声音压得极低:“老夫人,东西留下了。

在门槛内侧雕花木棱下。” 杨清妮嘴角缓缓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那弧度里没有丝毫笑意,只有洞穿一切的锐利和掌控全局的从容。

她微微颔首,目光投向窗外庭院里那盆赵夫人送来的绿萼梅。

碧玉般的花苞在初春的寒风里轻轻摇曳。 “绿萼开得正好。”她低声说了一句,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山雨欲来的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