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冬日里的冻土官道,早已没了春夏时节的松软湿润。
经数九寒天的北风反复侵蚀、常年累月的车马碾轧,路面硬得堪比顽石,踩上去连一丝凹陷都不会留下。坑洼之处遍布,深一道浅一道的车辙印被严寒冻得死死的,泛着青灰色的冷光,仿佛能轻易划破衣物、硌伤马蹄。
朱槿骑着白马前行,只听 “咯噔咯噔” 的脆响不断传来,马蹄每一次落在车辙边缘,都能感受到一股强烈的颠簸,车身微微晃动,连带着他的身子也跟着起伏,久了便觉得腰腹发酸。
道旁的泥土早已失去生机,龟裂开来的纹路细密而深邃,如同老人脸上沟壑纵横的皱纹,蔓延向远方。
寒风卷着细碎的雪沫与干枯的枯草碎屑,在裂缝中打着旋儿,发出 “呜呜” 的呜咽声,像是谁在低声啜泣,透着一股冬日独有的萧瑟与凛冽。
朱槿裹了裹身上的狐裘披风,指尖触到披风边缘的绒毛,依旧能感受到寒风透过衣料缝隙钻进来的凉意。
他抬眼望去,目光落在前方武将队列中那两道亮眼的身影上 —— 王敏敏与常婉静依旧骑着各自的白马,身姿虽仍挺拔如松,却能看出几分刻意的坚持。
常婉静原本红润的脸颊此刻已被寒风冻得泛起红晕,鼻尖更是红得像颗樱桃,鬓边的绒球上沾了薄薄一层雪沫,随着马匹的颠簸轻轻晃动;王敏敏则微微蹙着眉,抬手拢了拢耳边被风吹乱的碎发,指尖因寒冷而泛白,可握着缰绳的手依旧稳当,眼底却闪过一丝难掩的疲惫。
朱槿心中一动,双腿轻轻一夹马腹,策马上前,来到二女马旁。寒风呼啸,将他的声音吹得微微发飘,却依旧清晰地传到二女耳中:“你们俩也骑得差不多了,后面的路全是冻土坑洼,只会更颠簸。别再骑马受这份罪,去大哥的马车里歇着吧,里面有暖炉,也暖和些。”
王敏敏闻言,转头看向朱槿,眼底飞快地闪过一丝不舍。她极少有这样策马驰骋、无拘无束的机会,这半日的骑行,让她心头满是新鲜与畅快,早已将寒冷抛到了脑后。
二女对视一眼,从彼此眼中看到了同样的想法,终究还是拗不过现实,也不愿让朱槿担心。
“那便听二公子的。” 王敏敏轻声应道,声音因寒冷而带着一丝微颤。
她先翻身下马,稳稳当当,落地时轻轻踉跄了一下,显然是骑马久了,腿脚有些发麻。常婉静也跟着下马,拍了拍身上的雪沫,还不忘回头望了一眼自己的白马,眼底满是留恋。
朱槿见状,吩咐身旁的侍从上前牵走马匹,细细叮嘱道:“好生照看这两匹马,添些草料。” 侍从连忙应下,牵着马匹退到一旁。朱槿看着二女裹紧披风,朝着朱标的马车走去,直到她们的身影消失在车帘后,才放心地调转马头。
此时,卞元亨正骑着马在车队左侧巡查,见朱槿策马而来,连忙勒住缰绳,拱手行礼:“公子有何吩咐?”
“卞将军。” 朱槿收敛起脸上的温和,声音变得沉稳,目光扫过绵延数十里的车队与脚下萧瑟的官道,语气愈发郑重,“后续路段皆是冻土,路况复杂难行,且远离都城,潜藏的风险不可小觑。你务必多费心,严密巡查队伍安防,切不可出任何纰漏。”
他顿了顿,眼神锐利起来:“此次出行,几乎动用了朝中全部家底。明面上的守卫就有近五千人,后续还有数万大军接应,暗中更是遍布斥候,这般阵仗,容不得半点闪失。上位与王妃的安危、百官的安全,全仰仗将军了。”
“公子放心!” 卞元亨沉声应道,声音铿锵有力,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末将定当恪尽职守,率部严密布防,日夜巡查,确保上位、王妃及各位大人万无一失!”
说罢,他即刻调转马头,高声下令,调遣人手加强车队两侧与后方的巡逻。只见将士们迅速行动起来,身着铠甲的身影在冻土官道上往来穿梭,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四周的旷野,手中的武器在昏暗的天色下泛着冷光,将整个车队护得严严实实。
寒风愈发凛冽,吹得朱槿脸颊生疼,像是被小刀子割过一般,先前骑行带来的暖意早已消散殆尽,指尖冻得有些发麻。他不再耽搁,勒转马头,朝着自己的马车疾驰而去。
来到马车旁,他利落地下马,抬手掀开车帘,一股带着暖炉香气的热气扑面而来,瞬间驱散了满身的寒气,让他不由得舒了口气。
马车里的暖炉燃得正旺,热气氤氲,将窗外的寒风隔绝在外。朱槿在温暖中缓了片刻,他靠在车厢壁上,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转头看向对面的朱标,语气随意地问道:“大哥,此次咱爹的后宫嫔妃几乎都来了,怎么没见孙氏?”
朱标闻言,脸上露出一副 “你问我我问谁” 的表情,摊了摊手:“后宫的事情,我向来不关心,也未曾留意。”
一旁的王敏敏也跟着摇了摇头,眼底满是茫然,显然对后宫之事不甚了解。
唯有刚进马车不久的常婉静,眼睛一亮,脸上立刻浮现出八卦的神情,凑近了些,压低声音说道:“我知道!我听我娘说的,孙娘娘有喜了!王妃担心路上颠簸,会影响她腹中的胎儿,所以特意留她在应天府静养,没让她随行。”
常婉静说得笃定,她口中的 “娘” 便是常遇春的夫人蓝氏。蓝氏与马秀英情同姐妹,深得王妃信任,后宫中的一些隐秘消息,马秀英也不避着她,是以常婉静才能得知这桩秘事。
“有喜了?” 朱槿心头猛地一沉,脸上的轻松瞬间褪去。
他下意识地掐指一算,如今是吴元年十一月(1367年1月),若孙氏已然有孕,按十月怀胎推算,孩子最早也要在明年秋天降生。
可他分明记得,历史上怀庆公主朱福宁的出生日期是洪武元年(1368 年)正月,换算下来,受孕时间本该是今年年初才对 —— 怎么会早了将近一年?
不对,这里面定然有问题!
朱槿眉头紧锁,脑海中飞速运转。历史的轨迹为何会在这件事上出现偏差?难道是因为自己的到来,引发了蝴蝶效应?还是说…… 有其他变数在暗中影响?
他猛地想起了一个事情!
他猛地将头伸出马车窗外,寒风瞬间灌了进来,吹得他头发乱飞。“蒋瓛!” 他高声唤道,语气急促,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灼。
不远处的蒋瓛闻声,立刻策马上前,来到马车旁,躬身问道:“二爷,有何吩咐?”
“你立刻去查!” 朱槿的声音压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查锦衣卫、影卫,还有我大哥身边的暗卫,所有体系里,有没有人名叫许七安、许宁宴,或是徐谦的!”
蒋瓛心中一凛,虽不知公子为何突然要查这三个名字,但他对朱槿的命令向来无条件执行,立刻应声:“是,二爷!属下这就去办!”
“等等!” 朱槿补充道,眼神锐利如刀,“若是查到有这三个名字中的任何一个人,不用请示,直接处理掉,不留痕迹!另外,传我的令,从今往后,凡是名叫许七安、许宁宴、徐谦的人,一律不可从军,不可入仕!若是此人学武,一旦发现,即刻处理!”
这一连串的命令又急又重,蒋瓛虽满心疑惑,却依旧沉声应道:“属下明白!定当照办!” 说罢,他立刻调转马头,吩咐身边的亲信去执行命令,自己则留在原地,继续守护在马车旁。
朱槿缩回身子,放下车帘,车厢内的暖意再次包裹住他,可他心中的寒意却丝毫未减。
马车内的众人早已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朱标皱着眉,脑海中疯狂思索。上辈子他身居高位,接触过无数官员将士,却从未听过 “许七安”“许宁宴” 这两个名字,唯有一个太仆寺少卿名叫徐谦,是洪武年间的官员,为人还算正直,并无过错。二弟为何会对这三个名字如此忌惮,甚至要赶尽杀绝?
王敏敏和常婉静更是面面相觑,她们连这三个名字听都没听过,实在不明白朱槿为何会突然如此失态。
朱标终究按捺不住心中的疑惑,开口问道:“二弟,这许七安、许宁宴、徐谦,究竟是何人?你为何对他们如此……” 他斟酌着措辞,没说出 “赶尽杀绝” 四个字,却也表达出了心中的不解。
朱槿紧紧攥着拳头,指节因用力而发白,牙齿咬得咯咯作响,脸上满是冰冷的决绝。他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沙哑:“没什么。”
他抬眼看向朱标,眼神中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沉重:“大哥,你只需帮我留意着这三个名字便可。记住,这三个名字,其实是同一个人,他与我有不共戴天之仇!无论他以何种身份出现,都绝不能让他有任何立足之地!”
朱标见他神色如此凝重,不似玩笑,便知此事定然关乎重大。他虽仍有疑惑,却也不再多问,只是郑重地点了点头,将这三个名字牢牢记在心中:“好,大哥知道了,定会帮你留意。”
车厢内一时陷入沉默,暖炉的热气似乎也无法驱散这突如其来的压抑。王敏敏和常婉静识趣地没有说话,只是悄悄交换了一个眼神,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困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