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4章 大明不妙曲(1 / 2)

朱槿一听这话,当即像被踩了尾巴的猫,腾地一下差点从座位上站起来,怀里的朱镜静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动作晃得 “呀” 了一声,他连忙稳了稳胳膊,嗓门却忍不住拔高了几分,带着显而易见的委屈与急切:“父王!昨日不是已经送您寿礼了么!!!”

那笔为数不少的修建女学馆银钱,明明是当着母后的面,他一字一句说清楚要作为生辰贺礼,还得了母后一句 “槿儿有心了”,怎么才过了一天,父王就翻脸不认账了?

朱元璋慢悠悠捻着颌下梳理得整齐的胡须,一脸无辜地挑眉,眼底却藏不住狡黠的笑意,语气轻飘飘的,明摆着就是故意装傻:“昨日有么?咱没收到啊。”

他甚至还转头问身旁的贴身太监李德全:“你昨日见着槿儿送咱礼物了?”

李德全低头不敢看朱槿,憋笑着躬身:“奴才未曾得见。”

朱槿心里 “咯噔” 一下,瞬间凉了半截,立刻转头看向一旁的娘亲马秀英,眼神里满是 “救我” 的恳切,那模样活像受了委屈的孩子找大人做主。

可马秀英却像是完全没听见父子俩的唇枪舌剑,她慢条斯理地拿起银筷,银筷与瓷碟轻轻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夹了一筷子清炒时蔬,又仔细挑去里面的葱姜,才低头细细咀嚼,长长的睫毛垂下,掩去眼底的笑意,嘴角却悄悄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弧度,显然是乐见其成。

朱槿心头顿时涌上一股浓浓的无奈,腹诽道:“好好好!你们两口子是真爱,儿子就是个意外是吧!合着在这儿联起手来坑亲儿子呢……”

他腮帮子微微鼓起,带着点孩子气的愤愤,可腹诽归腹,脑子却像转起来的陀螺,飞快转动 —— 本来还没想好要再补个什么礼物讨朱元璋欢心,可这么一 “刁难”,他反倒灵光一闪,有了个绝妙的主意。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 “怨念”,脸上瞬间堆起灿烂的笑容,朗声道:“父王既然说没收到,那儿今日就再送您一份‘大礼’!保证独一无二,您听了保管喜欢,比什么玉器珍宝都合心意!”

朱元璋一听 “大礼” 二字,眼睛瞬间亮得像两盏明灯,先前的戏谑散去大半,取而代之的是真切的期待。

他深知自己这个二儿子鬼主意多,手里总能冒出些新奇玩意儿,或是改良农具,或是琢磨出新吃食,连那酸甜可口的糖葫芦都能被他捣鼓出来,想来这次的 “大礼” 定不一般。

他笑着点头,语气里满是期待:“槿儿有心了。” 说着便死死盯着朱槿,目光灼灼,琢磨着这小子这次能拿出什么宝贝 ?

殿内众人也都被这 “大礼” 勾起了好奇心,纷纷转头看向朱槿,连一直低头吃点心的几位小的都停下了动作,伸长了脖子张望。被朱槿抱在怀里的朱镜静更是忘了吃东西,小嘴巴微微张着,圆溜溜的眼睛跟着众人的目光转来转去,小脑袋里满是疑惑:“二哥要给父王送什么呀?”

此时,殿侧的礼部教坊司乐工们正按部就班地演奏着《太清歌》。

四名乐工身着教坊司的制式服饰,青衫束带,面容肃穆,男女各二人,女声清亮如春日莺啼,男声浑厚似钟鸣古寺,四人齐唱,声线交织,整齐悠扬。

伴奏的乐工们也各司其职,箫声婉转悠扬,如流水潺潺;笙音浑厚绵长,似云雾缭绕;琵琶拨弄,珠落玉盘;杖鼓轻敲,节奏规整,与歌声完美契合,曲调庄重又喜庆,正贴合进膳环节的礼乐规制,“祥麦嘉瓜臻瑞,仰荷尧舜主,爱育群黎,感天意五风十雨” 的歌词,在殿内缓缓流淌,歌颂着君王的仁德与天下的太平。

这教坊司可不是普通的乐舞班子,其渊源与规制远比众人所见更为深厚。

朱元璋尚未登基,便已着眼于宫廷礼乐的建设,正式设立了教坊司,将其隶属于礼部管辖,与掌管国家雅乐、负责祭祀朝会等重大典礼核心礼乐的太常寺,以及专司内廷钟鼓、杂戏等娱乐演出的钟鼓司,形成了明确的分工,三者各司其职,共同构成了洪武年间宫廷礼乐的完整体系。

洪武年间的教坊司,职责极为规整明确,核心便是教习乐工舞伎,承接各类宫廷典礼的乐舞演出 —— 小到宗室家宴、皇子公主生辰,大到皇帝登基、万国来朝的庆典,都离不开教坊司乐工们的身影。

这些乐工大多从地方乐户中层层选拔而来,乐户世代以乐为业,技艺口传心授,传承有序;也有部分是前朝遗留的乐人,凭借精湛技艺被留用,他们皆需经过严格的教习与考核,确保礼乐表演的规范性与专业性,让每一场演出都符合宫廷礼制的要求,既彰显皇权威仪,又烘托典礼氛围。

不过朱槿身为知晓后世变迁之人,心中难免生出几分唏嘘。

他清楚地知道,眼前这规整肃穆、专司礼乐的教坊司,在后世会逐渐走向异化。

到了明中后期,教坊司的职能悄然转变,竟开始承担起管理官方妓院的职责,所辖的艺人也渐渐失去了纯粹的演艺属性,兼具了特殊服务的职能,社会地位一落千丈,从宫廷礼乐的传承者,沦为世人轻视的群体。

虽偶有个别技艺超群的乐工能获得皇帝的宠遇,比如正德年间的乐长臧贤,便因精通音律、善于逢迎,被皇帝赐以一品服色,风光无限,还有部分优伶会被选入钟鼓司任职,脱离教坊司的底层困境,但终究只是个例,难以改变教坊司整体颓败、声名狼藉的命运。

思绪如电光石火般一闪而过,朱槿收回目光,抱着怀里的朱镜静,迈着稳健的步子,一步步走向殿侧的教坊司乐工处。

他的动作从容不迫,脸上带着胸有成竹的笑容,留下满殿满心疑惑的众人 —— 难不成这 “大礼”,竟是一首新曲?

或是让乐工们表演什么新奇的乐舞?

朱元璋也不自觉地坐直了身子,双手放在案几上,眼神里的期待更浓了。

朱槿抱着朱镜静走到殿侧,见乐工们已停下《太清歌》的演奏,垂手侍立,便轻轻将朱镜静递给身旁的侍女,转身对教坊司的乐工们招了招手,示意他们随自己到殿外偏廊。

他刻意压低了声音,只对着领头的乐正低声叙说着,时不时抬手比划几下,眉眼间带着几分神秘的笑意。

殿内,朱元璋望着朱槿那神神秘秘的模样,眼底的好奇更甚,却也不追问,转头看向李贞,端起面前的酒盏,笑道:“姐夫,咱不管这小子耍什么花招,先继续喝酒。一会啊,咱就瞧瞧他到底能拿出什么‘大礼’来给咱惊喜。”

李贞连忙端起酒盏,恭敬地与朱元璋碰了一下,酒液晃动间,映出他脸上温和的笑意:“上位说的是。不过臣瞧着槿儿这孩子,向来心思灵巧,行事稳妥,既然敢说是‘大礼’,定然是花了不少心思的。”

他浅酌一口,继续说道,“给上位贺寿,这份心意定然更为厚重。臣一直瞧着,槿儿虽年少,却比同龄人沉稳不少,又孝顺懂事,真是上位的福气啊。”

朱元璋听着姐夫这番夸赞,脸上露出几分欣慰的笑容,连连点头:“这话不假。这小子鬼点子多,却也懂分寸,孝心更是实打实的。咱倒要看看,今日他能给咱带来什么新鲜玩意儿。”

此时,殿外偏廊上,朱槿已让人取来笔墨纸砚。他接过侍从递来的狼毫毛笔,蘸了蘸浓墨,略一沉吟,便在铺展平整的麻纸上挥毫书写起来。

他写的并非寻常文字,而是洪武年间宫廷乐工们最为熟悉的工尺谱 —— 以 “上、尺、工、凡、六、五、乙” 七个核心字对应不同音高,近似后世简谱的 “1、2、3、4、5、6、7”,再辅以 “丶”“○”“一” 等板眼符号标注节奏,“板” 为强拍,“眼” 为弱拍,散板则用长横标注延长音,一套符号下来,便能将乐曲的音高、节奏完整呈现。

朱槿书写得极为流畅,笔尖在麻纸上划过,留下清晰有力的字迹,时而急促,时而舒缓,不多时,完整乐谱便跃然纸上,歌词也逐句对应在谱子下方,方便乐工们对照演唱。

写完最后一个音符,他放下毛笔,将麻纸轻轻提起,吹了吹上面未干的墨迹,随后转身递给身旁的教坊司乐正。

这乐正约莫四十多岁,身着教坊司制式青衫,腰间束着朱红腰带,面容肃穆,眼神中透着常年与音律打交道的沉稳。

他是教坊司资历最深的乐工头领,自教坊司设立便入了职,精通各类乐器与记谱法,手下的乐工也都是层层选拔出的佼佼者。

朱槿看着乐正接过乐谱,略带期待地问道:“乐正,你瞧瞧这份谱子,用咱们现有的箫、笙、琵琶、杖鼓,可否演奏?”

乐正低头凝神细看,目光快速扫过谱面上的工尺字与板眼符号,手指不自觉地在身前轻轻敲击,模拟着乐曲的节奏。

不过片刻,他便抬起头,脸上没有丝毫为难之色,对着朱槿躬身行礼,语气恭敬却带着十足的底气:“回二公子,此谱简洁明了,音高规整,节奏清晰,完全可以演奏!”

他顿了顿,进一步解释道:“二公子所书的工尺谱,标注精准,与我朝宫廷礼乐的记谱规范一脉相承,我等每日演练都离不开此法,一眼便能看懂。而且此曲旋律平缓,无复杂转音与高难度技法,刚好适配我等平日演奏的习惯。”

一旁的几名乐工也凑过来瞧了瞧,纷纷点头附和。

这并非他们刻意奉承,而是洪武年间的教坊司,本就有着极高的专业水准。自设立以来,教坊司便隶属于礼部,专门承接宫廷重大典礼的乐舞演出,所选乐工要么是世代传承技艺的乐户子弟,要么是前朝遗留的顶尖乐人,皆需经过严格的教习与考核,不仅要精通箫、笙、琵琶等多种乐器,还要熟练掌握工尺谱、律吕谱等记谱法,能快速适配各类乐曲的演奏。

洪武年间,教坊司常常需要应对突发的礼乐需求,比如临时增设的庆典、外国使节来访等,都要求乐工们在短时间内学会新曲,久而久之,便练就了 “快速记谱、快速合乐” 的硬本事。

像《太清歌》《万岁乐》等宫廷乐章,乐工们不仅能精准演绎原版,还能根据场合需求,灵活调整乐器搭配与演奏风格。

更难得的是,教坊司的乐工们配合默契,只需乐正稍作点拨,便能明白彼此的节奏与声部配合,无需长时间磨合。

乐正指着谱子补充道:“此曲虽基调偏悲,但我等平日演奏祭祀礼乐时,也常需演绎肃穆哀婉之音,情感把控不在话下。二公子放心,给我等半个时辰,分乐器练习后,便能完整合乐,定不辜负殿下的期望。”

朱槿闻言,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好!那便有劳乐正与各位乐工了。演奏时,箫主奏主旋律,凸显苍凉之感;笙补充和声,琵琶轻拨低音;杖鼓放缓节奏,轻敲慢打,贴合歌词中的怅然之意。演唱的四位乐工,男女声搭配,放缓语速,着重体现‘凄凉’‘断肠’的心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