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标沉默了。他垂眼看向桌上的粗瓷茶杯。
他太了解朱槿的性子了 —— 这弟弟自小就比旁人沉稳,说话做事向来有根有据,从不是那种无的放矢、随意挑拨关系的人。
他深吸一口气,胸口的起伏渐渐平复,伸手拿起朱槿桌上那只备用的粗瓷茶杯,指尖触到冰凉的杯壁,才发觉手心竟全是汗。
他给自己倒了杯凉茶,茶水顺着杯壁滑入杯中,发出 “哗哗” 的轻响,一口饮尽时,冰凉的茶水从喉咙滑到胃里,像一股清泉,终于让他翻涌的情绪彻底冷静下来。
“你说吧。” 朱标放下茶杯,杯底与桌面碰撞发出轻响,他的语气平静了许多,眼神里却多了几分认真,连带着坐姿都微微挺直 —— 他知道接下来的话,或许会揭开很多他没看清的过往。
朱槿点了点头,指尖轻轻摩挲着自己的茶杯,缓缓开口:“大哥你应该记得,雄英(朱雄英,朱标嫡长子,洪武十五年五月初一因突发急病夭折,年仅八岁)还有咱娘(马秀英,孝慈高皇后,洪武十五年八月初十因风寒引发重病去世,享年五十一岁)的相继离开吧?那短短三个月里,家里就像被抽走了两块顶梁柱,接连少了两个人。那个时候,你应该就感觉出咱爹的变化了,对不对?”
“雄英…… 娘……” 朱标喃喃念着这两个名字,眼神瞬间黯淡下来,像被乌云遮住的月亮。上一世的记忆突然如潮水般涌来,带着刺骨的寒意 —— 洪武十五年五月,应天城刚入夏,天气还带着几分凉,他的雄英突然发起高烧,小脸烧得通红,呼吸微弱。他守在床边,一夜未合眼,怀里抱着儿子小小的身子,感受着那点温度一点点从指尖溜走,直到太医颤巍巍地说 “太子节哀”,他才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瘫坐在床边,连眼泪都流不出来。
三个月后,母后的病来得更急。风寒本不是大病,可母后为了打理后宫、操心朝堂琐事,硬是拖着不肯休息,等他赶去坤宁宫时,母后已经说不出话了。他记得很清楚,那天父皇就坐在母后床边,平日里那双握惯了刀剑、批阅过无数奏折的手,紧紧攥着娘的手,指节泛白,眼眶红得像要滴血,却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 他从未见过那样铁打的父皇,露出这般脆弱的模样,像个没了依靠的孩子。
“那个时候,虽痛,可还有咱爹和你在身边撑着。” 朱槿的声音继续传来,像一把温柔的锤子,轻轻敲在朱标心上,每一个字都带着沉甸甸的重量,“咱爹是天,你是太子,家里的天还没塌。可后来,你也离世了(朱标,懿文太子,洪武二十五年四月二十五日因巡视陕西后感染风寒去世,年仅三十七岁)。大哥,你知道你走后,对咱爹的冲击有多大么?”
朱标抬起头,目光里带着询问,还有几分不易察觉的茫然 —— 他只记得自己病重时,父皇几乎天天都来东宫,有时就坐在床边,看着他一言不发,眼神里的担忧藏都藏不住。可他从没想过,自己的离开,会给父皇带来怎样的打击 —— 毕竟父皇是开国皇帝,是撑起大明江山的人,他总觉得父皇永远不会倒下。
朱槿看着他的眼神,轻轻摇了摇头,语气里带着几分唏嘘:“咱娘走的时候,咱爹还有你这个嫡长子可以指望。他知道你仁厚、有能力,等他百年之后,你能撑起大明的未来,能护着朱家的子孙。雄英走的时候,咱爹还有你,他知道你会好好培养允炆、允熥,知道朱家的传承还能继续。可你走了,大哥,你走了之后,咱爹就真的成了孤家寡人啊!”
“他那时候已经年过六十了,头发都白了大半,一辈子征战沙场、平定天下,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可他扛得住敌人的刀枪,扛得住朝堂的明争暗斗,却扛不住一次次白发人送黑发人。” 朱槿的声音低了些,像是在回忆那些遥远却沉重的过往,
“他送走了发妻,送走了最疼爱的长孙,最后连他寄予厚望、盼了一辈子的嫡长子都走了。那时候的咱爹,就像突然没了主心骨,夜里常常一个人坐在御书房,对着你以前用过的笔墨、批阅过的奏折发呆,连灯油燃尽了,蜡烛烧到了烛台,他都没察觉。”
“以前咱娘在的时候,还能劝着咱爹少杀些人。娘总说‘重八,百姓要养,功臣要护’,咱爹再生气,也会听娘的话。你在的时候,也能帮着咱爹缓和朝堂的戾气 —— 那些大臣犯了错,你会替他们求情,会劝父皇‘重罚不如重教’。可你走了之后,没人能劝得住咱爹了。”
朱槿顿了顿,拿起茶杯抿了一口,茶水凉透了,像极了那时的朝堂氛围,“他开始变得更加多疑,总觉得身边的人都不可信。看到哪个大臣权力大了,他会想‘是不是要谋反’;看到哪个藩王兵力强了,他会想‘是不是要抢皇位’。他是怕啊 —— 怕自己走后,允炆年纪小,性子软,压不住那些功臣,镇不住那些藩王,怕朱家的江山就这么没了,怕你、娘、雄英用命护下来的东西,最后落了别人的手。”
堂屋里静了下来,只有院外风吹桂树的沙沙声,还有远处隐约传来的打更声。
朱标静静地听着,手里的茶杯微微颤抖,冰凉的杯壁贴着掌心,却让他觉得心口发烫。
他他忽然想起自己病重时,父皇握着他的手,声音沙哑地说 “标儿,你不能走,你走了,爹怎么办”,那时他只觉得父皇是担心江山无人托付,现在才明白,父皇更多的,是作为父亲的不舍与无助 —— 他只是不想再失去最后一个可以依靠的人了。
朱标两世记忆与朱槿的话语在脑中盘桓许久,他虽已猜透父皇后来种种偏执举动的根源 —— 那是至亲接连离世后,一个老父亲为守住朱家根基的孤注一掷,可这份理解,却压不住另一股汹涌的怒火。
他猛地抬眼,目光里还带着对父皇的心疼,却更多了几分对朱棣的质问,声音不自觉拔高,连带着呼吸都重了几分:“可这些…… 这些和五弟(朱棣)又有什么关系?!父皇怕江山不稳,是怕权臣叛乱,怕旁人觊觎朱家天下,可不是让他这个做叔叔的,去抢自己亲侄儿的皇位!父皇的苦,咱朱家的难,难道就成了他悖逆伦常、起兵夺权的理由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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