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像泼翻的墨汁,将健德门裹得严严实实。
千米之外的老槐树上,朱槿正斜倚在粗壮的树杈间,后背贴着斑驳的树皮,目光如鹰隼般锁定着那座黑黢黢的城门。树影将他完全笼罩,只有偶尔风动枝摇,才能瞥见他玄色劲装的衣角。
标翊卫的玄色劲装与夜色融为一体,散在树下两侧的树林后,只有偶尔抬手时,才能瞥见甲胄上闪过的微光——那是被云层缝隙漏下的月光扫过的痕迹。
“大人,您都盯着城门看了半个时辰了。”康铎的声音压得很低,手里的燧发枪被他攥得发烫,枪管上的金属部件都染上了体温,“要不您下去休息一会儿?属下盯着。”
朱槿摇摇头,喉结动了动,咽下一口干涩的唾沫。
五十名标翊卫散在两侧的树林后面,连呼吸都调成了长匀的节奏,马蹄裹着厚棉布,踩在枯草上只发出“沙沙”的轻响,与林间虫鸣融为一体。
官道尽头的城门洞像个黑黢黢的嗓子眼,守城门的元军举着火把来回踱步,火光在城砖上投下晃动的影子,甲叶碰撞声在夜里格外刺耳,顺着风飘出老远。
“指挥使大人,属下还是没琢磨透。”康铎凑近几步,说出了自己心中得疑问。
朱槿正望着城门口那队元军——火把照亮了他们疲惫的脸,有人打了个哈欠,枪杆斜斜地杵在地上,透着几分松懈。他闻声转过头,月光刚好落在他侧脸,下颌线绷得像拉满的弓弦,声音低得几乎要被风吹散:“说。”
康铎咽了口唾沫,:“大人,既然蒋大人的影卫传来消息,元顺帝要分三路跑——安定门、西直门、健德门各备一队车马,连时辰都差不多,您怎么就认准了是这北门?再者说,咱们就五十人,真撞上他那怯薛军……”
朱槿抬眼望向北方,夜色里的草原像块巨大的黑丝绒,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他只能走这儿。”
朱槿朝正北方向抬了抬下巴,“元顺帝的第一选择一定是上都(今内蒙古锡林郭勒盟正蓝旗)。忽必烈当年在那儿建的宫城,金砖铺地,琉璃瓦顶,比大都的还阔气。他妥懽帖睦尔带着皇后太子、三宫六院,总不能往没水没粮的戈壁滩钻。上都有粮仓有守军,到了那儿他才能扯着嗓子喊‘我还是大元皇帝’,草原上的台吉们才肯认他。”
“就算他想往更北的应昌(今内蒙古赤峰市克什克腾旗)跑——那是他皇后的娘家弘吉剌部的地盘,安全是安全,可也得先过了上都。这健德门出去的官道,比走别的门近二十里地,夜里赶路,这二十里能救命。他现在是惊弓之鸟,多走一步都怕被吴军追上,绝不会绕远。”
说到这儿,朱槿忽然低笑一声,嘴角勾起的弧度在月光下泛着冷意:“何况他准以为吴军主力都在城外扎营,顶多派些游骑哨探,哪敢在皇城根下设伏?这叫出其不意。”
“至于人手,”他拍了拍康铎的胳膊,掌心的温度透过铁甲传过来,“你当我标翊卫都是吃素得?元顺帝带的那些人,皇后太子、妃嫔宗室加起来几十号,一个个养得细皮嫩肉,跑两步就得喘;丞相失列门那伙文官,握笔杆子的手哪拿得动刀?也就只会喊‘护驾’。护卫的怯薛军是厉害,可如今剩下的都是些酒囊饭袋,能凑出一千人就不错了,还得分一半护家眷辎重,真正能打的撑死五百。康大哥,一会可得拿下十个元军人头,给兄弟们打个样。”
他扭头望了眼身后的黑暗,那里藏着五十道蓄势待发的影子:“咱们每人先来上三发铳弹,腰里两把短刀,夜里摸营本就是咱们的强项。等他们进了圈,铳一响就冲,先斩马腿再劈甲,五十人拧成一股绳,够他们喝一壶的。一人十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