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檀木盒静静躺在裴昭明的掌心,那枚纹路奇特的环形白玉与那幅稚嫩却沉重的桑皮纸简图,仿佛带着某种穿透时光的力量,击中了杜承志内心深处那片被仇恨冰封了二十年的角落。
他不再挣扎,架在脖颈上的冰冷刀锋似乎也失去了威胁。
他那双因疯狂而猩红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那幅简图,目光仿佛穿透了纸张,回到了那个噩梦开始的黄昏。
滔天的洪水,绝望的哭喊,漂浮的尸首,以及……父亲在浑浊的浪涛中,用尽最后力气将他推上高坡时,那双充满不甘、悲愤与无尽嘱托的眼睛。
“阿爹……”
一声模糊的、带着血沫的呜咽,从他干裂的唇间溢出,微不可闻。
支撑了他二十年忍辱负重、不惜自残入宫、精心策划复仇的那股戾气,在家族信物与童年血证面前,开始出现了一丝裂缝。
他复仇,是为了让杜家沉冤得雪,是为了告慰九泉之下的亲人。
可如今,他双手沾满鲜血,行事狠辣无情,甚至连忠心护主的小豆子都能毫不犹豫地击杀,这样的自己,与当年那些草菅人命、制造惨案的贪官污吏,又有何异?
杜家的清名,真的能靠这样的方式挽回吗?
裴昭明将他的神情变化尽收眼底,知道这是关键时刻,语气放缓,但依旧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杜承志,你看看你手中的毒针,看看地上小豆子的尸身!这就是你想要的结局吗?你杜家满门忠烈,世代行医济世,悬壶济世的祖训,难道就是教你用毒术害人,牵连无辜吗?白太医白砚舟,他虽出身太医世家,但心性纯良,从未参与当年之事,更一直致力于救死扶伤!你扪心自问,害他至此,可能心安?”
“白……白砚舟……”
杜承志喃喃地重复着这个名字,涣散的目光缓缓移向裴昭明,眼神中充满了挣扎与混乱。
白砚舟……那个总是带着温和笑意、即使在太医院因左手残疾而受到些微排挤也从不气馁、一心钻研医术的年轻人……
他记得,很多年前,在他还未被家族惨案彻底吞噬心智、刚入宫不久,在一次偶然的机会,他曾远远见过年幼的白砚舟跟着其祖父、时任太医院院使的白老大人入宫请脉。
那时的白砚舟,左手尚且完好,聪颖灵动,跟在祖父身边,对宫中的一切都充满了好奇。
白老大人曾摸着他的头,慈爱地对他说话……那一幕久远而模糊的画面,此刻却异常清晰地闪过脑海。
白家……太医世家……似乎……似乎与他杜家,在更早的时候,并无仇怨,甚至……他恍惚记起,父亲生前似乎曾提起过,白老大人为人刚正,曾在某次御前会议上,为遭受不公的民间医者发声……
一股强烈的、迟来的悔意,如同毒藤般骤然缠绕住他的心脏,勒得他几乎窒息。
他为了复仇,精心算计,将那些参与黄河贪腐案、间接或直接导致杜家灭门的官员一个个送入地狱,他本以为自己是正义的执刑者。
可如今,裴昭雪的生死一线,白砚舟的重伤濒死,小豆子的无辜惨死……这一笔笔血债,都清晰地烙在了他的灵魂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