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城国际机场的喧嚣,仿佛还残留在赵晓颖的耳膜深处。十几个小时的越洋航班,她几乎未曾合眼。舷窗外的云海翻滚,如同她此刻的心绪。
父亲的笑脸,母亲带着哭腔的电话,李正峰沉重的告知…这些画面在她脑海中交替闪现,撕扯着她的神经。
出租车停在熟悉的小区门口。这里的一草一木都承载着她成长的记忆,此刻却蒙上了一层不真实的灰色。提着行李走向那栋熟悉的单元楼,每一步都格外沉重。
家门虚掩着,里面传来压抑的啜泣和低语声。赵晓颖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门。
客厅里聚集着一些亲戚和父亲生前的同事,空气中弥漫着悲伤和一种难以言说的凝重。看到她进来,所有的目光瞬间聚焦,低语声戛然而止。
“晓颖…”母亲周玉茹从沙发上挣扎着站起来,扑过来紧紧抱住她,眼泪瞬间浸湿了女儿的肩头,“你终于回来了…你爸他…他…”
母亲哽咽得说不出话,只是用力抱着她,仿佛一松手,最后的依靠也会消失。赵晓颖环抱住母亲颤抖的身体,感觉她在这短短一天里苍老了十岁。她轻轻拍着母亲的背,目光却锐利地扫过客厅里的每一个人。
那些熟悉或半生不熟的面孔,表情各异。有真切的悲伤,有公式化的同情,也有…一种不易察觉的闪躲和窥探。
“晓颖,节哀顺变。”一个戴着金丝边眼镜、身材微胖的中年男人走上前来,是交通局办公室主任马文博,“赵局的事情,我们大家都很难过。这是组织的一点心意。”他递过来一个白色信封,上面印着黑色的“奠仪”二字。
赵晓颖接过信封,触手颇厚。她点了点头,声音沙哑:“谢谢马主任。”
“后续的事情,局里会全力协助,有什么需要,你尽管开口。”马文博语气诚恳,但眼神却似乎不敢与她对视太久,很快便移开了。
又陆续有人上前安慰,说些“赵局是个好人”、“天妒英才”之类的话。赵晓颖机械地回应着,心却一点点沉下去。她注意到,前来吊唁的,多是父亲手下一些不得志的干部,或者是一些无关紧要的部门人员。而局里那些手握实权的副局长、党组成员,以及市里与父亲关系“密切”的领导,大多只是派了秘书或者家属代表前来,露个面便匆匆离去。
这种刻意的疏离,透着官场特有的凉薄和某种危险的信号。
人群渐渐散去,家里终于只剩下母女二人和一位留下来帮忙的远房姨妈。客厅里顿时空荡下来,只剩下母亲低低的啜泣声。
“妈,”赵晓颖扶着母亲在沙发上坐下,握住她冰凉的手,“你详细告诉我,昨天到底是怎么回事?爸为什么会突然去河阳县?”
周玉茹用纸巾擦拭着红肿的眼睛,声音断断续续:“他…他前天晚上接了个电话,之后情绪就不太好。昨天一早,说要去河阳县看看那条新修的扶贫路,不让人跟着…我…我劝他天气不好改天再去,他说不行,必须马上去…”
“谁打来的电话?”赵晓颖追问。
“他没说…我只听到他好像很生气,说什么‘简直无法无天’、‘必须查清楚’…”周玉茹努力回忆着,“后来,他就匆匆出门了。晚上雨下得那么大,我一直打他电话,一直打不通…后来,后来就接到公安局的电话…”说到这里,她又泣不成声。
“无法无天…必须查清楚…”赵晓颖默念着这几个字,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父亲一定是发现了什么,触及了某些人的利益,才会招致杀身之祸!那个电话,很可能就是关键。
她站起身,走向父亲的书房。这里是赵长天的私人领地,也是他处理公务和思考问题的地方。
推开书房的门,一股熟悉的书卷气和淡淡的墨香扑面而来。一切都保持着父亲离开时的样子。宽大的书桌上,摊开着几张交通规划图,旁边放着一杯早已冷透的茶。笔筒里插着几支他用惯的毛笔,镇纸下压着一沓他练字的宣纸。
赵晓颖走到书桌前,手指轻轻拂过桌面,仿佛还能感受到父亲留下的温度。她拉开抽屉,里面整齐地摆放着文件、笔记本和一些文具。她仔细地翻找着,希望能找到父亲最近的工作记录,或者与河阳县那个项目相关的蛛丝马迹。
然而,抽屉里除了常规的工作文件和读书笔记,并没有特别的东西。关于“富民路”项目的正式文件,显然都被父亲带走了,或者留在了局办公室。
她有些不甘心,目光扫过书架的每一层。父亲爱书,藏书颇丰,从交通专业到历史哲学,琳琅满目。她的视线最终停留在书架最底层一个不起眼的旧木盒上。那是父亲用来存放一些老旧杂物的盒子,她小时候见过。
她蹲下身,将木盒搬出来。盒子没有上锁,打开后,里面是一些老照片、几本旧的工作证、一些有纪念意义的邮票,还有几本厚厚的剪报本。赵晓颖一本本地翻看着,剪报本里大多是父亲收集的关于交通建设、城市规划的文章,也有一些他发表在内部刊物上的论文。
就在她准备合上最后一本剪报本时,手指触到底部一个硬硬的、方形的物体。她心中一动,将剪报本倒过来,轻轻抖动。一个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小方块掉了出来。
她的心跳骤然加速。小心翼翼地剥开油布,里面露出的,竟然是一部老式的诺基亚功能手机,黑色的外壳已经有些磨损,但保存得很完好。
父亲早就用了智能机,为什么还会藏着这样一部旧手机?而且藏得如此隐秘?
她按下开机键,屏幕亮起,显示需要输入密码。赵晓颖尝试着输入父亲的生日、母亲的生日、家里的门牌号,都提示错误。
她凝神思索,父亲会用什么做密码?她的目光无意间落在书桌玻璃板下压着的一张照片上,那是她小学三年级获得全市作文比赛一等奖时,和父亲在领奖台上的合影。照片上的父亲,笑得无比自豪和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