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州市公安局大楼,在雨后的晨光中显得格外肃穆。外墙上的国徽熠熠生辉,进出的警车井然有序,一切都透着不容置疑的权威感。
赵晓颖径直走向刑侦支队副支队长的办公室,甚至没有敲门就推门而入。李正峰正站在窗前,背对着门口,肩背挺直却透着难以掩饰的疲惫。听到动静,他转过身,露出一张轮廓分明但写满倦意的脸。他比赵晓颖大五岁,是赵长天看着长大的后辈,也是赵晓颖从小信赖的兄长。
“晓颖...”李正峰的声音干涩,眼中布满了血丝。他显然也是一夜未眠。
“尸体呢?”赵晓颖开门见山,声音冷得像冰,只有微微颤抖的指尖泄露了她内心的滔天巨浪,“我要见我爸。”
李正峰沉默地走到办公桌前,拿起一份薄薄的文件,递给她,动作沉重得仿佛那几张纸有千斤重。“这是...初步的事故鉴定报告。打捞工作还在进行,但...水流太急,峡谷太深,目前只找到了部分...残骸和遗物。”
“残骸”和“遗物”这两个词像两把淬毒的匕首,狠狠刺入赵晓颖的心脏。她强迫自己站稳,接过那份报告,目光死死盯住标题那几个黑体字——《关于清州市交通局局长赵长天同志交通事故的初步调查情况说明》。
报告内容简洁、冰冷,透着公事公办的疏离。它描述了事发时间、地点、天气状况(特大暴雨),记录了现场发现的车辆失控滑行痕迹、断裂的护栏,以及基于这些痕迹推断出的“车辆因路面湿滑、驾驶员操作不当导致失控,撞击山体后坠崖”的结论。附件里有几张模糊的现场照片,瓢泼大雨中,扭曲的护栏缺口像一道狰狞的伤疤,对着深不见底的幽暗峡谷。
“操作不当?”赵晓颖猛地抬起头,眼中燃着愤怒的火焰,“我爸有二十多年的驾龄!他跑过的山路比很多人走过的平路还多!下点雨就能让他‘操作不当’?”
“晓颖,你冷静点。”李正峰试图安抚她,“现场的痕迹勘测,确实支持这个结论。刹车痕迹很长,符合在湿滑路面失控的特征...”
“刹车痕迹?”赵晓颖敏锐地捕捉到这个细节,“报告里只说了车辆滑行痕迹!刹车痕迹的具体情况呢?是前轮还是后轮?有没有检测刹车片的状况?”
李正峰微微一怔,似乎没料到她会问得如此专业和细致。“初步勘测,当时雨太大,很多痕迹被冲刷了。具体的车辆勘验要等打捞起来...”
“等打捞起来?”赵晓颖打断他,声音拔高,“等打捞起来,证据还在吗?车子在河里泡了那么久,什么证据都没了!这难道不是常识吗?”
她的质疑像连珠炮,办公室里的空气骤然紧张起来。李正峰嘴唇动了动,最终没有反驳。他何尝没有同样的疑问?只是身为警务人员,他不能仅凭直觉和感情就推翻现场的初步证据。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了。一名年轻警员探头进来,神色有些紧张:“李支队,王局让您和...赵记者一起去他办公室一趟。”
局长王守成的办公室在走廊尽头,宽敞而气派。王守成五十多岁年纪,身材发福,头发梳得油亮,此刻正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面色沉痛。令人意外的是,副市长刘明维竟然也在,他坐在旁边的沙发上,穿着一身深色西装,表情凝重,眼含悲戚。
“晓颖来了,节哀顺变啊。”刘明维率先站起身,语气沉痛地开口,甚至走上前来,想拍拍赵晓颖的肩膀,被她不动声色地避开了。
“刘市长,王局长。”赵晓颖强压着情绪,维持着基本的礼貌,但眼神里的质疑毫不掩饰。
“小赵啊,坐,快请坐。”王守成指了指沙发,叹了口气,“长天同志的事,我们大家都非常痛心。他是我们市里不可多得的好干部,勤勤恳恳,任劳任怨...发生这样的事,是我们清州市的重大损失!”
一番官腔十足的悼念之后,王守成话锋一转,回到了那份报告上:“事故的情况,想必李支队已经跟你初步通报了。根据我们交警支队现场专家的仔细勘验,结合天气和路况,目前得出的初步结论,这是一起因极端恶劣天气导致的意外交通事故。”
“意外?”赵晓颖紧紧攥着拳头,“王局长,我父亲昨天下午还跟我通过电话,精神状态很好。他对那条路很熟悉,我不相信一场雨就能要了他的命!”
刘明维接过话头,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晓颖,你的心情我们都能理解。失去亲人的痛苦,我们都经历过。但正因为长天同志是个好干部,我们更要尊重事实,相信科学勘验的结果。”他微微前倾身体,摆出一副推心置腹的姿态,“我知道你很难接受,但有时候,意外就是这样残酷,不讲道理。我们不能因为悲痛,就产生一些...不切实际的猜想,这对长天同志的声誉,对组织的公信力,都不是好事。”
这番话绵里藏针,既表达了“关怀”,又暗含了警告。赵晓颖感到一阵恶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