驴车一出原西县城关,视野豁然开朗。午后的太阳山峁照得煞白。东川河在远处谷地里像条银亮的带子,静静闪着光。路两旁的庄稼地,玉米已长得齐腰高,墨绿的叶子在晚风里“沙沙”摩擦着。
少安坐在车架中,很快觉出脚下这驴车的不寻常。走得轻快,颠簸也小,不像记忆中坐过的那些花轱辘车,一路“咯吱”乱响,声音能传半里地。
他低头细看,车轮子果然不是旧式的木轮包铁皮,那轱辘中间嵌着亮闪闪的圆盘结构,外面套着黑乎乎的胶皮轮子,鼓胀胀的,压过小土坑时,只轻微一沉便过去了,几乎没有声响。
“连喜叔,这车……跟以前的不一样咧?”少安忍不住问,手扶着车帮,感受着那平稳。
王连喜老汉正眯着眼,有一下没一下地晃着鞭子,听见问话,那张被岁月刻满深沟的脸立刻舒展开,露出几分得意。
他“驾”了一声,那大黑驴子撒腿更欢了,呵呵笑着,用鞭杆敲了敲那轮胎边的挡板,发出“梆梆”的闷响。
“嘿,少安有眼力!这可是咱罐子村头一份的好家伙什!”老汉声音洪亮,带着掩不住的自豪,“你姐夫满银从县里捣鼓来的,说是装了啥……轴承!对,轴承!搭上这充气的胶皮轱辘。
满银说这玩意儿能减少摩擦,跑起来又轻快又稳当,颠得也没那么厉害,拉得多还不费牲口劲!你瞅瞅,”他指着车轮与车轴连接处那亮闪闪的部位,“就这铁疙瘩,灵醒得很!”
润叶也好奇地探身看着,她坐在少安旁边,手自然地扶着车帮,夜风拂动她额前的碎发。“是比以前的车稳当多了,没那么颠人。”她轻声说。
“那可不!”王连喜更来劲了,话头一转,又夸起拉车的宝贝牲口,“车是好车,可也得有好牲口配!瞧咱这大黑——”
他扬鞭指向套着辕的驴。那驴通体乌黑,皮毛在夕阳余晖下像缎子一样发亮,果然不见半根杂毛。
它身形比寻常毛驴高大壮实,肩背宽阔,四条腿像柱子,蹄子硕大,踏在浮土路上,留下一个个深深的、边缘清晰的印子。
“这大家伙,让王满银和满石老汉侍候得,发了青口,十里八乡就属它得劲!”王连喜语气里满是爱惜,
“你看它拉车这架势,腰杆绷得多直!脖子上的鬃毛扎煞着,不用我咋吆喝,自己个儿就晓得往前拽!
遇上坡,四蹄蹬地,浑身那肉疙瘩都鼓棱起来,嘿,气都不带多喘一口!拉满车粮食爬坡,顶得上两头寻常毛驴!”
仿佛为了印证主人的话,大黑驴适时地打了个响鼻,喷出两股白气,脑袋昂了昂,步子迈得更加沉稳有力。车轱辘轻快地转着,带着风声。
少安仔细看着,心里估算着速度,点头赞叹:“寻常驴车,一个钟头能走四五公里地就算不赖。我看咱这车,怕不得走出七八公里?”
王连喜嘿嘿一笑,皱纹都挤到了一处:“只多不少!跑顺了道,跟带着小风一样!满银说了,这叫……叫提高生产效率!往后村里到公社买物件,去其他地方办事,就指着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