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压低了声音,却字字清晰,“你忘了去年开春,金家湾那媳妇是咋没的?就是难产,接生婆没法子,硬是……大人娃娃都没保住。那血水一盆盆端出来……”
兰花被他话里的沉重吓住了,脸色在月光下有些发白,手下意识地攥紧了王满银的胳膊。她当然记得,那事在村里传了许久,都说那媳妇叫得凄惶。
王满银见她害怕,语气放缓了些,但依旧坚定:“接生婆有啥?一把没煮透的剪刀,一双手就往里掏……多少妇人落了病根,腰疼腿疼一辈子?多少娃生下来没几天就抽风,说是‘七日风’,其实就是不干净闹的!那不是生孩子,那是过鬼门关!”
他扶着兰花继续慢慢往前走,声音低沉却有力:“咱不去冒那个险。县医院有正经大夫,有消过毒的器械,真有个万一,他们能救命。徐爱云婶子在医院,都打点好了,咱去了有床位。到时候让妈也跟着去,我怕我一个人顾不过来。”
兰花低着头,看着自己移动的脚尖,没说话。她心里乱糟糟的,既害怕王满银说的那些,又觉得去县医院太过“兴师动众”,怕人笑话。
她眼睛瞪了瞪,嘴唇动了动:“真……真这么吓人?那些婆姨说她们生娃……,也是半夜找的接生婆,挺顺利的。”
“那是运气好。”王满银叹了口气,“你知道不?去年米家镇有户人家,娃生下来没几天就浑身抽抽,后来没了,医生说是破伤风,就是接生工具没消毒闹的。
还有那些月子病,婆姨们生完就关紧门窗,躺炕上不挪窝,身上都沤出疹子,腰腿痛得直不起身,都是为省几个钱害的。”
王满银知道她的心思,接着说:“兰花,你还不知道你男人的能耐?咱不缺那几个钱。就算没啥钱,我都能借来。只要你和娃娃平平安安,花再多钱都值。
你想想,县医院不一样,有专门的医生护士,剪刀针线都是消过毒的,还有产床和氧气瓶。要是胎位不正、大出血,人家有法子处理,不像接生婆只会用蛮力。生完后医生还会教你咋喂奶、咋护伤口,娃也能称重检查,有黄疸啥的能及时治。”
晚风吹过来,带着田野里庄稼叶子摩擦的沙沙声,和一丝凉意。王满银把搭在胳膊上的外套给兰花披上。
兰花抬起头,望着天上那轮明晃晃的月亮,又摸了摸肚子,感受着里面那个小生命的动弹。
她想起村里婆姨说起金家湾那媳妇时唏嘘的样子,也想起母亲偶尔提起生娃时叹气的神情。她心里那点犹豫,慢慢被一种渴望平安的念头压了下去。
“那……那听你的。”她终于小声说,身体往王满银那边靠了靠,“就是……怕给家里添负担。”
“这叫啥负担?”王满银心里一松,语气也轻快起来,“这是顶顶要紧的正经事!咱不能拿你和娃的性命赌。等生了娃,让丈母娘在县里陪着你到出院,然后在咱家帮着照看你坐月子,那么多鸡,都是为你生姓坐月子吃的……。”
兰花“嗯”了一声,抬头看了看天上的月亮,月光落在她脸上,带着些释然的笑,男人心疼她哩。
两人慢慢走着,脚步声在安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远处的山峁、近处的庄稼,还有村里错落的窑洞,都浸在这月光里,透着一股子踏实的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