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顶着日头,浑身汗涔涔地到了农技站刘正民的宿舍。说是宿舍,其实就是一间靠墙的土窑洞,里面一张板床,一张旧桌子,两把凳子,挤得满满登登。
“快,都洗把脸,凉快凉快!”刘正民拎起暖水瓶,往搪瓷盆里倒水,又兑了些凉水。
几人轮流着擦了脸和胳膊,冰凉的井水激在晒得发烫的皮肤上,都舒服地叹了口气。兰花帮着把毛巾拧干,递给王满银和少安。润叶也拿了块手绢,蘸了水,轻轻擦拭着脖颈上的汗。
稍稍休整,身上的燥热退去不少。刘正民看看天色:“走吧,先去国营饭店垫垫肚子,这一路可耗力气。”
县国营饭店就在主街边上,灰扑扑的门脸,门口挂着半截布帘。掀帘进去,一股夹杂着油烟和饭菜味的热气扑面而来。厅里摆着七八张方桌,长条板凳,墙上贴着“艰苦奋斗”、“自力更生”的标语。吃饭的人不多,几个穿着工装模样的汉子正埋头吸溜着面条。
柜台后坐着个胖胖的女服务员,正打着哈欠。见他们进来,抬了抬眼皮。
刘正民显然是熟客,上前去:“同志,四个大碗羊肉揪面,再……再来两个白面馍。”他顿了顿,没好意思多点荤腥。
王满银凑过去,掏出几张皱巴巴的钱票:“再加个肉菜,炒个肉片,多放辣子。”他又看向润叶和兰花,“你俩想吃点啥?”
润叶连忙摆手:“我吃过了,你们吃。”兰花也小声说:“我跟少安分碗面就成。”
“那哪行,”王满银对服务员说,“再加两碗素汤面,多搁点青菜。”
胖服务员这才慢腾腾地起身,朝后厨吆喝了一嗓子。
等饭的功夫,几人找了张靠里的桌子坐下。少安有些坐立不安,低声问王满银:“姐夫,等下见了武科长,咱咋说?”
王满银摸出烟,递给刘正民一根,自己却没点,在手指间捻着:“慌啥,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咱占着理,腰杆子就得硬。不过,”他瞥了一眼田润叶,“到了你福军二爸家,多看少说,看我眼色。”
润叶在一旁听着,心里也跟着紧张起来,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桌沿上的一个裂缝。
饭菜上得不算快。四大海碗羊肉揪面,油汪汪的汤里浮着羊肉片和揪面片,香气扑鼻。那盘炒肉片更是油光锃亮,配着青红辣椒,让人食指大动。王满银把肉片往兰花和润叶面前推了推:“都吃,吃饱了才有力气办事。”
少安确实饿了,埋着头呼噜呼噜吃得山响。刘正民也吃得快,额头上冒出汗珠。王满银吃得慢些,眼神却不时扫过门口,像是在琢磨什么。
吃完饭,日头已经偏西。润叶在前头引路,几人推着自行车,穿过几条安静的土街,再次来到了县革委会家属大院。
田福军家那几孔窑洞依旧安静。润叶推开院门,只见田福军正坐在院里那棵枣树下的小凳上,拿着把蒲扇扇风。武惠良则坐在他对面的椅子上,穿着白衬衫,蓝裤子,皮鞋擦得亮堂,与这朴素的院落有些格格不入。见他们进来,两人都站了起来。
“福军叔,武科长。”王满银抢先一步,脸上堆起惯有的笑容,打招呼。
“来了,进屋坐。”田福军神色如常,招呼着大家。
润叶很机灵,上前拉住兰花的手:“兰花姐,走,去我那窑里坐坐,喝口水。”说着,就把还有些懵懂的兰花拉向了靠边的一孔窑洞。
田福军对王满银三人说:“先进屋,喝口茶,歇歇脚。”
几人进了中间那孔当做客厅的窑洞。方桌旁摆着长条凳和椅子。田福军拿起暖水瓶给他们倒水。武惠良站在一旁,脸上没什么表情,目光在王满银和孙少安身上扫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