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的是,原来如此!原来在那颗深沉如海、善于谋划一切的心底最深处,她们的本质竟是如此相似!都有着同样炽热到可以焚烧一切、同样决绝到不容转圜、同样不容于这冰冷世间的渴望——不愿独活,不愿分离!
那句“黄泉路冷”,不是命令,是哀求,是来自灵魂彼岸最孤独的呼唤!
“傻子……你这个口是心非的……彻头彻尾的傻子……”
世兰将信纸紧紧、紧紧地按压在自己那如同被掏空般冰冷的心口,仿佛这样就能透过纸张,感受到书写者最后那激烈而微弱的心跳,能触摸到她灵魂深处那份与自己同源的、滚烫的偏执。
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再次汹涌而出,滚烫地滑过她冰冷麻木的面颊,大颗大颗地滴落在信纸上,迅速晕开了那最后一行、带着血泪与无尽爱意的字迹。
“我怎么会……怎么会忍心……留下你一个人……在那漆黑冰冷的地方……”她喃喃自语,声音哽咽却带着一种异常清晰的决断,“我答应你……再看几年,就再看几年这你说的太平盛世,看看弘历是否真能如你所愿……然后,我就来寻你……一定来寻你……你等我……一定要等我……”
这不再是冲动之下的殉情誓言,而是一个经过最痛苦挣扎后,做出的、冷静而坚定的承诺。她理解了宜修所有的矛盾与苦心,也回应了她灵魂最深处的呼唤。
生的枷锁与死的诱惑,在此刻达成了诡异的平衡。她选择背负着那份“要幸福”的期望,行走于没有她的人间,但这行走,只是为了最终能毫无负担地、坦然地去赴那场死亡的约会。
她仔细地将那封浸透了泪水与复杂情感的信重新折好,如同收起一个沉重的誓言,贴身珍藏。然后,她缓缓站起身,擦干了脸上的泪痕,尽管眼神依旧空洞,深处却燃起了一簇幽暗而执拗的火苗。
她开始处理身后事。剪秋的殉主,在她意料之中,那是属于剪秋的忠贞与归宿,她未加阻拦,只命人厚葬。
绘春,被宜修指定留给她,她便留下,这个沉稳的旧人,将是她在人间最后时光的见证者与陪伴者。至于颂芝和其他旧宫人,她早已或早已妥善安排,或此刻给予恩典放出,了无牵挂。她清理着她们共同生活过的痕迹,也像是在为自己未来的离去清扫道路。
盛大而压抑的葬礼终于结束。当那沉重的石门在身后缓缓合拢,发出沉闷如叹息般的最终巨响,将那个承载了她所有爱、温暖与生命意义的人,永世封存于地底的黑暗与寂静时,年世兰站在那巨大的、冰冷的石门外,仿佛站在了阴阳的分界线上。她最后深深地、几乎要将那石门看穿般凝视了一眼,脸上无悲无喜,只剩下一种耗尽所有激烈情绪后的、死寂般的平静,如同燃烧殆尽的野火,只余下冰冷的灰烬。
她缓缓转身,在绘春小心翼翼地搀扶下,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却又带着一种异乎寻常的、仿佛丈量着剩余时光般的坚定,走向那没有宜修的、注定漫长而寒冷的余生。她知道,这所谓的余生,从此刻起,不再是无望的煎熬,而是一场心照不宣的、倒计时的等待。她在等,等那个履行承诺、赴约之期的到来。
风雪愈发猛烈了,呼啸着席卷天地,如同无数亡灵在哀歌。洁白的雪花迅速覆盖了她来时的足迹,也渐渐模糊了那决绝而孤独、仿佛早已将一半灵魂留在了陵寝之中、与这银装素裹的冰冷世界逐渐融为一体的背影。
天地苍茫,唯余风雪声,呜咽不息。
而她,将在人间的风雪里,独自走过一段路,然后,去完成那场最终的、双向奔赴的约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