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妨。”
宜修的回答依旧简洁，听不出什么情绪起伏，但语气里却奇异地没有平日朝堂之上的威严或书房中的清冷，反而透着一种罕见的、近乎纵容的平和，“偶尔这个时辰走走，听听雨声，也好。”
对话的内容简单至极，甚至有些琐碎家常。但那种流淌在两人之间的氛围，那种无需刻意营造、自然而然的贴近感，以及宜修语气中那份不易察觉的纵容，却像一根极细的针，轻轻扎了一下甄嬛的心口，带来一阵微妙的酸胀感。
更让甄嬛目光凝滞的是接下来的动作。她看到世兰悄悄松开了挽着宜修胳膊的手，然后抬起，用指尖极其小心翼翼、轻柔得仿佛对待易碎珍宝般，去拂拭宜修那被打湿的肩头衣衫上的雨珠。
一下，又一下，专注而认真。而宜修，并没有如甄嬛想象中那般避开或出声制止，她只是依旧平稳地举着伞，目视前方，仿佛默许甚至享受着这略显僭越的亲昵举动。
这一幕，远比昨日在御花园阳光下，皇后为年世兰拂去肩上落叶那一幕，更具冲击力！
那是一种深入骨髓、融入日常点滴的亲密与呵护。
它无关乎身份地位，甚至超越了简单的后宫姐妹情谊，流露出一种近乎本能的、发自内心的珍视。它发生在这样一个寂静无人的雨晨，褪去了所有表演成分，显得如此真实而撼人心魄。
甄嬛忽然间，就彻底明白了。明白了为何年世兰会有那样近乎天真的底气，会在提到皇后时眼中流露出那般全然的依赖和骄傲。
那底气，并非仅仅来源于她贵妃的尊位，也并非源于皇帝那或许随时可能转移的恩宠，而是源于此刻——源于这把向她倾斜的伞，源于这默许的触碰，源于这清晨雨幕中无需言说的纵容和陪伴。这是一种实实在在的、可以被真切感受到的“被珍视”。
冰凉的雨丝随风飘到脸上，甄嬛却觉得脸颊有些异样的发热。她停住了脚步，不再向前跟随。只是静静地站在原处，望着前方雨幕中那两个依偎着、共撑一伞、渐渐模糊的身影，心中如同打翻了五味瓶，百感交集。
有羡慕吗？或许是的。在这冰冷彻骨的深宫里，谁能不渴望这样一份毫无保留的偏爱和庇护？尤其是来自像皇后那样看似高不可攀、心思深沉之人。
有嫉妒吗？曾经或许是有的，但此刻，看着那两道和谐的背影，那种尖锐的嫉妒竟奇异地淡去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豁然开朗的清明。
她低下头，看了看自己宫装裙摆上溅落的泥水痕迹，又瞥了一眼身边小允子早已湿透的肩头。然后，她想起了刚刚离开的闲月阁，想起了眉庄醒来时，看向她的那个虚弱却充满全然信赖的眼神。想起了她们之间这些年来相互扶持、共同度过的无数难关。
她所拥有的，是与年世兰截然不同的东西。不是那种近乎独占的、带着强烈依赖和掌控意味的亲密，而是一种平等的、基于深刻理解和共同命运的姐妹情谊。它或许没有那般炽热浓烈，却如同涓涓细流，坚韧而绵长。同样珍贵，是她在这深宫中安身立命的重要基石。
“走吧。”甄嬛深吸了一口带着雨腥气的清凉空气，轻声对小允子说道，声音恢复了平静。她示意小允子重新点亮灯笼。
“嗻。”小允子应声，昏黄的光晕再次亮起，照亮脚下方寸之地。
雨还在不紧不慢地下着，天色似乎比刚才透亮了一点点，灰蒙蒙的，但黎明终究是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