纽约联合国总部,秘书处大楼内某间中型会议厅。这里没有大会堂的恢弘气势,却更显庄重与私密,通常是进行实质性磋商和敏感议题讨论的场所。柔和的灯光从天花板上洒落,照在光可鉴人的环形红木会议桌和深蓝色的地毯上。空气循环系统发出几不可闻的低鸣,维持着恒定的温度和湿度,仿佛要将所有情绪的波动都过滤掉。
苏菲·陈坐在会议桌旁一个并非主位、却足以观察全场的位置上。她穿着一身剪裁利落的深蓝色套装,妆容淡雅,神情专注而冷静。面前摊开着她的方案草案、笔记本和一支随时准备记录的电子笔。在她周围,以及环形桌的另一侧,坐着来自不同国家、国际组织和受邀专家的代表。他们表情各异,有的面带标准的职业微笑,有的眉头微蹙,有的则眼神放空,仿佛神游天外。
会议由一位资深的联合国副秘书长主持,开场白是惯例的对议题重要性的肯定和对各方合作的期许。但苏菲能感觉到,平静水面下的暗流,在主持人话音落下的瞬间,便开始涌动。
首先发难的,是那位代表“全球能源发展基金会”(正是林默预警需要警惕的机构)的资深学者,哈灵顿博士。他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戴着金丝眼镜,语气温和,措辞却绵里藏针:
“苏菲博士的构想非常宏大,令人钦佩。”哈灵顿博士推了推眼镜,目光扫过全场,“特别是对‘能源民主化’和‘分布式技术’的强调,确实反映了当前一部分……嗯,颇具理想主义色彩的思潮。”他刻意停顿了一下,让“理想主义”这个词在空气中微妙地发酵。
“然而,”他话锋一转,“我们必须正视现实世界的复杂性和约束条件。现有的大型集中式能源系统,经过数十年、数万亿美元的投入,才形成了今天相对稳定、高效的全球供应网络。分布式、小型化的模式,是否具备同等的可靠性、经济性?尤其是在应对极端天气、网络攻击等系统性风险时,其脆弱性恐怕不容忽视。我认为,我们的讨论重点,或许应该放在如何‘优化’和‘加固’现有体系,并审慎地、渐进地探索‘补充性’的新技术,而不是……贸然倡导一种可能颠覆现有秩序、带来未知风险的范式转移。”
这番言论看似客观理性,实则将苏菲的核心议题边缘化为不切实际的“理想主义”,并将“风险”与“颠覆”的标签巧妙地贴了上来。
苏菲没有立刻反驳,她注意到几位来自依赖传统能源出口国家的代表,不易察觉地点了点头。她等待了片刻,让哈灵顿博士的观点充分释放后,才平静地开口,声音清晰而稳定:
“感谢哈灵顿博士的分享。您对现有体系稳定性和投入成本的担忧,我非常理解。”她先给予了礼节性的认可,随即话锋巧妙地一转,“但我想提请各位关注另一个维度的‘风险’和‘成本’——那就是过度依赖单一、集中模式的‘系统性脆弱性’。”
她调出准备好的几张图表,投射到中央屏幕上。“这是过去二十年里,因地域政治冲突、关键基础设施遭遇针对性攻击、或是国际市场价格剧烈波动,而导致区域性能源供应中断的案例统计和影响评估。数据显示,这种集中模式下的风险传导速度极快,影响范围极广,而最终承受代价的,往往是产业链末端的普通民众和中小企业。”
她目光扫过哈灵顿博士,以及他身后那些代表着旧能源秩序的利益相关者。“我们讨论分布式和开源技术,并非要全盘否定过去,而是要构建一个更具‘韧性’的能源未来。当一部分节点受损时,其他节点依然能够独立或协同运作,这本身就是对国家能源安全、社区生存能力的一种‘加固’。至于经济性,”她展示出另一组关于可再生能源和分布式储能技术成本快速下降的数据,“技术曲线和市场规律正在给出答案。我们所倡导的,并非颠覆,而是进化,是增加选择,是构建一个更能抵御黑天鹅事件的、多层次的能源生态体系。”
她的回应,没有陷入与哈灵顿博士在“理想与现实”框架下的纠缠,而是将议题提升到了“风险管理”和“系统韧性”的更高层面,用数据和事实支撑观点,既反驳了对方,又重新夺回了议题设置的主动权。
紧接着,一位来自某欧洲大国的外交官,以其特有的、带着一丝傲慢的严谨发言:“苏菲博士提到的‘透明度’与‘开源’理念,在理论上很有吸引力。但涉及到具体的、可能具有战略价值或商业机密的技术,如何界定‘开放’的边界?这会不会损害企业的创新动力和知识产权保护?我们是否需要先建立一个全球公认的、关于技术分类与共享级别的标准框架?否则,空洞地呼吁‘开放’,可能只会导致混乱,或者……被某些行为体利用,进行不对称的竞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