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的东昌县,本该是春风吹绿田埂、油菜花开满路边的时节,可走在村里的土路上,却感受不到半分暖意。风裹着田埂上未化尽的残雪气息,刮在人脸上像小刀子。
更冷的是村里人眼里的光。曾经说起自家大棚就带笑的眉眼,如今只剩下化不开的愁。
翠花家小卖部前,几个农户蹲在墙根下,手里的烟抽了半截,却忘了弹烟灰。
“听说了吗?胡家老王家的菜,拉去邻县的批发市场,人家一看是东昌的,连车都不让下。”
老郑声音沙哑,“俺家棚里的黄瓜,都快长老了,还挂在架上呢。”
“何止邻县,我侄子在市里开超市,昨天给我打电话,说现在只要包装上印着‘东昌’俩字的蔬菜,货架都不让上。”旁边的李大叔把烟蒂摁在地上,狠狠碾了碾,“还有人在网上开玩笑,说‘东昌人自己种的菜自己都不敢吃,只会给全国人民吃’,你听听,你听听,说这叫什么话!”
大家沉默了一会,有人悠悠出声:“说实话,这顶花带刺的黄瓜,我也不敢给自己孩子吃,用药太多了,简直是在药水里泡大的,咱自己还不知道吗?造成现在这个样子,纯是自找的!”
众人继续沉默。这里面谁也不是无辜的。自作孽。
有人叹了口气:“话是难听,可谁让咱们的菜出了那事呢?上次那批超标菠菜,把名声全毁了。”
翠花在一旁听着,心里发颤,最近家里蔬菜太多,顿顿给孩子们吃菜,拿菜当饭吃,寻思着多放点油孩子就愿意吃。谁知都吃不多,原本她以为太多了才吃够了,看来是孩子们口味敏感,吃出苦味来了。
正说着,光明过来了。
他这是昨天刚从南方回来。这几年光明跟着三勇做蔬菜经纪,做得风生水起。他负责跑南方市场,去年还帮村里不少人联系了销路,这次去南方,大家都把希望放在他身上,盼着他能带来好消息。
“光明!怎么样?南方那边有信儿吗?”李大叔率先迎了上去,围着光明的人瞬间多了起来。
光明脸上的疲惫藏都藏不住,他揉了揉通红的眼睛,摇了摇头:“难,太难了。”
“怎么个难法?”老郑挤到前面,他家里种了三亩西红柿,现在青的红的挂满枝头,却连个问价的都没有,“不是说好了,这次带了农残检测合格证去吗?”
光明叹了口气,从包里掏出一沓检测报告,纸页都被揉得发皱:“合格证是带了,可人家不认啊。我找了以前合作过的几家大超市,人家采购经理一听说我是东昌来的,直接说不进东昌的蔬菜。”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了:“有个经理跟我说实话,上次农残超标那事,在南方影响太大了,现在消费者一看到‘东昌蔬菜’的标签,转身就走。超市怕影响生意,早就把咱们的菜全下架了,想重新上架,至少得等个三五年,可咱们的菜,等得起吗?”
“那…… 那你跟南方的大企业谈合作,也黄了?”杏花攥着衣角,声音发颤。
她丈夫前两年贷了款,新建了两个大棚,本想着今年能多赚点钱还贷款,现在却连本钱都要赔进去了。
光明点了点头,眼眶有些发红:“我找了三家大企业,人家连会议室都没让我进。有个老板说,‘不是我们不给机会,是你们东昌蔬菜的信誉,已经摔碎了,粘都粘不起来’。他还说,现在就算是有农残合格证,他们也不敢进,万一再出点事,他们的牌子也得砸了。”
这话像一块巨石,砸在在场所有人的心上。
红莲往后退了一步,靠在小卖部的门框上,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那可怎么办啊?我家那两棚的西红柿,再不卖就全烂在棚里了,孩子的学费还没凑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