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0章 —故人(1 / 2)

星光晚会结束后的第十天,顾星晚的生活终于从那场璀璨而又略带虚幻的梦境中,缓缓沉淀下来,回归到了日常的宁静与专注。

那一夜,仿佛将她过往二十多年的努力与才华,尽数浓缩在聚光灯下的短短十几分钟里。苏曼卿老师为她举办的那场“星光”主题个人首秀,是她作为苏绣传承人的成人礼,也是她艺术生涯的加冕仪式。媒体的赞誉、业界的惊叹、观众的掌声,如潮水般涌来,将她推上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她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学徒,一跃成为苏绣界最受瞩目的新星。

然而,喧嚣过后,生活依旧是那台吱呀作响的老绣架,和一屋子沉静的丝线。

第十天的午后,阳光正好,透过窗棂,在工作室的地板上切割出明亮的光斑。空气中弥漫着丝线特有的、混合着蚕蛹气息的微香。顾星晚正俯身在绣架前,专注地绣着一幅名为《寂静的海》的作品。

这幅作品是她对那场星光晚会的回应。晚会上,她展示的《星河》绚烂夺目,是向外的绽放;而这幅《寂静的海》,则是向内的求索。她试图用千变万化的蓝色丝线,去捕捉大海在风暴平息后的那种深邃、包容与内在的力量。针起针落,每一次下针都小心翼翼,每一次劈丝都凝神静气。对她而言,刺绣不仅是技艺,更是一种与自我对话的修行。

就在这时,一阵突兀的手机铃声打破了工作室的宁静。

顾星晚微微蹙眉,从绣架旁的小几上拿起手机。屏幕上跳动着一串陌生的号码,归属地是北京。

她犹豫了一下。最近,这样的电话接了不少。有媒体的深度采访邀约,有拍卖行的合作意向,甚至还有一些商业品牌希望她能为其产品进行“艺术赋能”。起初,她还带着几分新奇与兴奋,但渐渐地,这些纷至沓来的请求让她感到一丝疲惫。它们像无数双无形的手,试图将她从绣架前拉开,推向一个她尚不熟悉的、喧嚣的世界。

她看了一眼手中的绣花针,针尖上还挂着一缕极细的、近乎银灰色的丝线,那是她刚刚劈出的,准备用来表现海浪深处最幽暗的反光。她不想被打扰。

铃声执着地响着,仿佛不接通就誓不罢休。

顾星晚轻叹一声,划开了接听键,声音里带着一丝刚从专注中抽离的慵懒:“您好,哪位?”

电话那头没有立刻传来声音,只有一阵轻微的电流声,和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来自遥远时空的沉寂。

“喂?”顾星晚又问了一句,心中生出一丝疑惑。

过了大约三四秒,一个低沉而苍老的声音终于响起,语速很慢,吐字清晰,带着一种独特的韵律感,仿佛每个字都经过了深思熟虑。

“请问……是顾星晚小姐吗?”

“我是。请问您是?”

“我是……一个故人。”老人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一个……与苏绣,与‘墨韵’有关的故人。”

“墨韵”两个字一出,顾星晚的心猛地一跳。

这两个字,对她而言,意义非凡。“墨韵”是苏曼卿老师的成名作,一幅以水墨山水为蓝本的苏绣巨作。它以针为笔,以线为墨,将中国画的写意精神与苏绣的精湛技艺完美融合,是苏绣艺术史上一座不可逾越的丰碑。但同时,它也是苏曼卿老师心中永远的痛。因为这幅作品,在三十年前的一次国际巡展中,失窃了。

从顾星晚拜师学艺的那天起,就时常听苏老师提起“墨韵”。老师会一边指点她的针法,一边陷入沉思,喃喃自语:“‘墨韵’的那片远山,我用了整整一百二十种不同深浅的灰色丝线……它的云雾,是用了‘虚实乱针’,要的就是那种可望而不可即的空灵……”

对顾星晚来说,“墨韵”更像一个传说,一个存在于老师记忆中的、完美无瑕的艺术幻影。她从未见过原作,只见过几张模糊的黑白照片。而现在,一个自称“故人”的老人,在电话里,将这个尘封了三十年的名字,重新提起。

“您……您是谁?您怎么会知道‘墨韵’?”顾星晚的声音不自觉地变得紧张起来,她握紧了手机,指节微微发白。

“我叫沈知言。”老人缓缓地报出了自己的名字,“三十年前,我是‘墨韵’那次欧洲巡展的策展人之一。”

沈知言。

顾星晚在脑海中飞速搜索着这个名字。她记得老师曾提过,当年的策展团队里,有一位年轻有为的艺术史学者,对东方艺术有着极高的鉴赏力,也是他极力推荐,才让“墨韵”在那次展览中获得了主展厅的核心位置。只是后来,“墨韵”失窃,这位年轻的策展人引咎辞职,从此销声匿迹,再也没有人知道他的下落。

原来,他就是沈知言。

“沈老先生……”顾星晚的呼吸有些急促,“您……您找我有什么事?”

电话那头再次陷入了长久的沉默。顾星晚甚至能听到老人粗重的喘息声,仿佛这个电话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

良久,沈知言才再次开口,声音比刚才更加沙哑:“星晚小姐,我知道,我这个电话很唐突。我也知道,我没有任何立场来打扰你和苏老师平静的生活。但是……我时间不多了。”

“我患上了重病,医生说,我剩下的日子,用手指都能数得过来。”他平静地陈述着这个残酷的事实,听不出太多的悲伤,更多的是一种尘埃落定后的释然,“在我生命的最后阶段,我只想完成一件事。一件……我亏欠了三十年的事。”

顾星晚的心沉了下去。她预感到,接下来他要说的,将是一段沉重的过往。

“三十年前,‘墨韵’失窃,我作为策展人,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沈知言的声音里充满了悔恨,“是我,为了追求展览的轰动效应,坚持采用了开放式的展柜,安保措施也存在漏洞。是我,害苏老师失去了她一生最得意的作品。这件事,像一根刺,扎在我心里三十年,日日夜夜,从未安宁。”

“这三十年来,我放弃了一切。我离开了我热爱的艺术圈,走遍了世界各地,只为了一件事——寻找‘墨韵’。”

顾星晚屏住了呼吸,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寻找“墨韵”?这个念头,苏老师在最初的几年里或许有过,但随着时间的流逝,也渐渐化为了一种遥不可及的奢望。而眼前这个男人,竟然为此付出了整整三十年的光阴。

“皇天不负有心人。”沈知言的声音里,终于透出了一丝微弱的光,“大约半年前,我在瑞士日内瓦的一位私人收藏家手中,看到了它。”

轰!

顾星晚只觉得脑中一声巨响,仿佛有无数道闪电劈过。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它……它还在?”她的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

“在。”沈知言肯定地回答,“它被那位收藏家视若珍宝,藏于密室,从未对外示人。我花了半年的时间,用尽了我所有的积蓄,甚至变卖了我的所有收藏,才终于说服了他,将‘墨韵’转让给我。”

“为什么……为什么是转让给您?”顾星晚不解地问,“您应该直接联系我老师,或者联系警方。”

“不。”沈知言的声音变得异常坚定,“第一,那位收藏家是通过合法的拍卖渠道购得‘墨韵’的,他本身并非窃贼。如果报警,只会引发一场旷日持久的国际官司,结果难料,甚至可能对‘墨韵’本身造成伤害。第二,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我想亲手……把它还给苏老师。这是我欠她的。我要用我自己的方式,来弥补我犯下的过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