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爬到竹梢时,顾星晚找出针线笸箩,挑了根粗棉线,在靛蓝粗布上试着缝冰裂纹。线走得歪歪扭扭,她咬着线头叹气:“这样缝出来,怕是像条爬歪的蛇。”娜迪莎夺过针线,手腕一转,线在布上画出个流畅的弧度:“你看,像甩鞭子那样用力,线就直了。”
忽然听见院外有孩童嬉闹,是栓柱带着几个小娃在晒谷场追跑。娜迪莎探头一看,指着他们磨破的裤膝说:“得给小娃的裤子加块补丁,就用那块虎头布样,缝在膝盖上,又耐磨,又好看。”
顾星晚找出碎布拼凑,忽然发现阿桂婶送的靛蓝布剩下的边角,正好能剪成几个小月牙。“缝在虎头的额头上,”她比划着,“像给老虎戴了顶月亮帽,更神气了。”
中午做饭时,顾星晚把面团揉得团团转,娜迪莎还在灶台边比划布料。“你说把围裙的带子做得长些如何?”她用烧火棍在地上画,“能在背后打个大蝴蝶结,干活时也能顾着点体面。”
吃过饭,两人搬了竹凳坐在老槐树下。风一吹,槐花落了满襟,娜迪莎忽然抓起片花瓣往布样上按:“这形状好看,咱们用浅色布剪些花瓣,缝在瞎眼阿婆的褂子上如何?摸起来软软的,像真花一样。”
正说着,阿桂婶挎着竹篮路过,看见她们手里的靛蓝布,忽然说:“我家那口子去年在河里捞了块滑石,能磨布,你们要是嫌这布扎手,我拿来给你们磨磨?”顾星晚赶紧应下,心里盘算着磨软后,或许能给教书先生做件长衫。
阿桂婶走后,娜迪莎翻出那块说不清颜色的旧布,忽然在领口处比划:“这里得留个小兜,阿婆摸黑找东西时,能揣块饼子在里面,饿了就摸出来吃。”顾星晚点头,想起阿婆总说夜里容易饿,却舍不得点灯找吃的。
傍晚收布料的人渐渐多了,有送新织的麻布的,有拿来染坏的蓝布的,还有个小伙子扛来半匹绸缎,说是城里亲戚送的,自己穿不着,不如给能派上用场的人。娜迪莎摸着光滑的绸缎,忽然说:“给新媳妇做件嫁衣如何?用石榴红的布镶边,再缝上银饰。”
顾星晚看着绸缎上的暗纹,想起阿桂婶说的娶媳妇的事,心里渐渐有了主意。她拿起笔,在绸缎样上画了朵并蒂莲,用的是麻布的边角料,说这样既华贵,又带着点乡土的实在。
天黑时,油灯又亮了起来。顾星晚把各家送来的布料分门别类,忽然发现有块细布上沾着不少棉絮,是弹棉花的李婶送的。“这布软,”她摸着布面,“给刚生娃的妇人做件月子服正好,贴身穿不扎人。”娜迪莎立刻在袖口画了圈松紧带:“喂奶时能挽起来,不用总解开扣子。”
夜深时,院外传来打更声。娜迪莎打了个哈欠,却不肯去睡,盯着那块绸缎出神。“你说新媳妇穿上嫁衣时,会不会想起咱们在布料里藏的心思?”她忽然问。顾星晚把银饰往绸缎上摆:“肯定会的,就像咱们摸着这些布,能想起送布人的模样。”
鸡叫二遍时,桌上又多了几张画纸。有给教书先生的长衫,袖口缝了暗袋能装毛笔;有给弹棉花李婶的围裙,下摆加了层厚布,免得被棉絮弄脏;还有给小伙子的短打,在腰侧加了条宽布带,说是挑担子时能省力些。
顾星晚把那块染坏的蓝布铺开,上面有些斑驳的白痕,倒像是天上的云。娜迪莎拿起笔,顺着白痕画了只飞鸟:“这样一来,别人就看不出是染坏的了,倒像特意画的景致。”
天快亮时,两人又累得趴在布堆里。顾星晚的手里还攥着那根从老槐树上折的细枝,枝桠间缠着几缕丝线,是打算缝在嫁衣上的,像树丫上开了朵看不见的花。
再次醒来时,阳光已经漫过门槛。娜迪莎先跳起来,指着窗外喊:“你看栓柱娘挑水经过,咱们设计的宽腰带,她系着正好!”顾星晚探头一看,果然见那宽腰带在晨光里晃出细碎的银铃响。
院子里的鸡咯咯叫着跑过,踢翻了装碎布的竹筐。顾星晚弯腰去捡,发现块枣红色的碎布,正好能剪成个小荷包。“给王大叔的儿子做个吧,”她说,“念书时能装块糖,苦了就含一颗。”
娜迪莎接过碎布,忽然往里面塞了根晒干的薄荷枝:“闻着清清爽爽,念书也能提神。”两人相视而笑,晨光落在她们沾满布屑的手上,像撒了层细碎的金粉。
不一会儿,瞎眼阿婆拄着拐杖来了,手里攥着个布包。“我摸黑织了块小布,”老人把布包递过来,“想着你们或许能用得上。”顾星晚打开一看,是块巴掌大的细布,织得歪歪扭扭,却异常柔软。
“正好给小娃做双鞋面子,”娜迪莎摸着布面,“阿婆的手艺真好,比天上的云还软。”老人笑了,眼角的皱纹挤成朵花:“你们不嫌弃就好,我这双瞎眼,也就能做这点事了。”
送走阿婆,顾星晚把那块小布收好,忽然想起什么,翻出给阿婆做的褂子样:“得在袖口缝个小环,能挂住拐杖头,这样走路时手就不用总攥着了。”娜迪莎赶紧画上,又加了个小铃铛:“环一动,铃铛就响,听着也安心。”
日头正中时,镇上的货郎摇着拨浪鼓经过。娜迪莎跑出去,用几尺碎布换了盒彩色的线。回来时举着线盒笑:“这下能给嫁衣绣并蒂莲了,红的花,绿的叶,好看得很。”
顾星晚接过线盒,忽然在靛蓝粗布上试着绣冰裂纹。彩色的线在粗布上蜿蜒,倒像是把彩虹揉碎了,藏进了冰面的缝隙里。娜迪莎看得直拍手:“比画的还好看,阿桂婶见了,肯定要夸咱们手巧。”
傍晚时分,各家的妇人都聚到院里来看热闹。李家嫂子摸着石榴红的镶边,直叹比城里的绸缎还亮眼;栓柱娘试着系了系宽腰带,银铃一响,惹得小娃们围着她转;就连平时严肃的王大叔,看见给儿子做的荷包,也忍不住咧开了嘴。
顾星晚和娜迪莎忙着给众人解释布样的巧思,忽然发现院角的布料堆又高了些,是来看热闹的人悄悄留下的。有新织的,有旧存的,还有块绣了一半的帕子,针脚歪歪扭扭,却透着股实在的暖意。
天黑时,人渐渐散去,院里只剩下满桌的布样和月光。顾星晚把那块绣了冰裂纹的靛蓝粗布挂在竹竿上,风一吹,布面轻轻晃动,冰裂纹像活了过来,在月光里慢慢舒展,仿佛真的要淌出条不冻的河来。娜迪莎靠在她肩头,看着布料在风里起伏,忽然说:“这些布,好像都有了自己的心思呢。”顾星晚点头,指尖划过冰凉的布面,仿佛摸到了无数双温暖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