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念安站在落地窗前,指尖无意识地划过玻璃上凝结的水雾。十八楼的高度让脚下的城市缩成精致的模型,车流像被抽去声音的银色丝带,在楼宇间蜿蜒。会议室里还残留着咖啡的焦香,刚才那场持续三小时的评审会余温未散——当她说出“安则体系试运行三个月,核心业务风险预警准确率提升67%”时,陆则衍放在桌沿的手指轻轻叩了两下,那是他极罕见的、外露的认可。
“安则”这两个字是她熬了四十七个夜晚敲定的。最初团队提了二十三个方案,有“筑盾”“磐石”这类带着工业感的硬词,也有“清澜”“恒境”这种偏柔和的意象。直到某个暴雨夜,她看着屏幕上滚动的风险因子模型,突然想起父亲临终前攥着她的手说“安稳不是等来的,是一步步择出来的”。“安”是结果,“则”是路径,就像他们在跨国贸易的灰色地带里,既要守住合规的底线,又得在汇率波动、地缘政策里踩出一条稳当的路。
体系上线那天,技术部的小张红着眼圈给她发消息:“苏部,最后一个漏洞堵上了。”她盯着屏幕里那个由七百多个算法节点构成的动态图谱,突然觉得这三年像一场漫长的拼图——从东南亚工厂的劳工合规漏洞,到北美市场的反倾销预警,再到去年那场差点让公司现金流断裂的供应链危机,所有碎片终于咬合在一起,成了现在这个能自我迭代的风险免疫系统。
陆则衍的办公室在走廊尽头,磨砂玻璃上永远挂着“请勿打扰”的牌子。苏念安进去时,他正对着一份欧洲市场的报告皱眉,手边的蓝山咖啡已经凉透。“安则的跨境数据追踪模块,把德国新出台的碳关税政策提前了四十五天预警。”他指尖点在报告上的红圈处,那里标注着竞争对手因未及时调整生产标准,被处以三千万欧元罚款的新闻,“董事会问,能不能把这套体系输出给子公司。”
“还不成熟。”苏念安递过一份加密报告,“拉美市场的政治风险模型还在验证期,上周巴西突然换了贸易部长,算法给出的风险等级跳了三级,但实际影响比预测的小。”她说话时习惯盯着对方的眉心,这是多年谈判练出的本事,既能捕捉微表情,又不会显得咄咄逼人。
陆则衍抬眼时,她注意到他眼下的青黑。这位年轻得过分的总裁总像上了发条,三年前临危受命接过这个烂摊子,硬是带着公司从连续五个季度的亏损里爬出来。“你总是太谨慎。”他翻开报告,钢笔在页边写了行小字,“下周一跟我去趟新加坡,有个酒会。”
她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跨国公司的权力场里,“安则”已经成了她的名片。上个月亚太区总裁来视察,特意绕开常规议程,拉着她在茶水间聊了四十分钟,话里话外都是想把她挖到新加坡总部。陆则衍当时正在隔壁打电话,用流利的法语和巴黎分部争执什么,挂了电话却像没事人一样,递给她一块瑞士莲:“别理他们,你的战场在这儿。”
新加坡的酒会设在滨海湾金沙酒店的顶层,晚风里带着海水的咸涩。苏念安穿着一身炭灰色西装套裙,刚和荷兰银行的亚太区总监聊完汇率对冲,转身就被一个带着金边眼镜的男人拦住。“苏部长,久仰。”对方递来的名片上印着“星瀚资本 执行董事 顾明宇”,烫金的字体在水晶灯下泛着冷光,“安则体系在风险定价上的算法,很有意思。”
她握着香槟杯的手指微微收紧。星瀚资本是业内出了名的“秃鹫”,专盯着跨国公司的风险漏洞做做空交易,去年就有两家 Fortune 500 企业栽在他们手里。“顾先生说笑了,不过是公司内部的管理工具。”她侧身想绕开,却被对方精准地挡住去路。
“听说安则能通过供应商的电费单波动,预判工厂的产能变化?”顾明宇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狩猎者的兴奋,“上周三,你们突然削减了对马来西亚那家电子厂的订单,三天后他们就爆出了停工丑闻。这可不是普通的管理工具能做到的。”
苏念安的后背瞬间沁出冷汗。那段数据是团队通过暗网爬虫获取的,属于绝对机密。她脸上维持着职业化的微笑,脑子里已经在飞速运转:是内部有人泄密,还是星瀚的信息网真的无孔不入?“顾先生对我们的供应链很感兴趣?”她举杯示意,香槟的气泡在杯壁上炸开,“可惜商业机密,不方便透露。”
转身离开时,她听见顾明宇在身后轻笑:“苏部长,星瀚正在组建全球风险研究院,年薪是你现在的三倍。”晚风掀起她的丝巾,远处的鱼尾狮雕像喷出白色的水柱,在夜色里像一道冰冷的警示线。
回到酒店,苏念安立刻给技术部总监打视频电话。“查一下近三个月访问马来西亚工厂数据的所有权限账号。”她站在落地窗前,看着楼下川流不息的车灯,“重点查法务部和采购部,尤其是那些有过海外资本接触的人。”
屏幕里的老周推了推眼镜:“苏部,上周顾明宇的助理来谈过合作,想请我们做风险评估模型,当时申请过临时数据权限。”他调出一份记录,“不过我按您的要求,只开放了公开市场的脱敏数据。”
苏念安松了口气,却又觉得不对劲。顾明宇不可能仅凭脱敏数据就推断出核心算法,除非他手里有更精准的信息源。她想起酒会前陆则衍说的话:“星瀚最近在做空我们的欧洲子公司股票,他们比我们更希望看到漏洞。”
凌晨三点,她在系统后台发现了一串异常的访问日志。Ip 地址来自巴拿马的一家离岸公司,但追踪到最后,指向了公司驻纽约分部的一个邮箱——那是去年被辞退的风控专员李薇的账号,她离职后跳槽去了星瀚资本。
“安则的自我防御机制启动了。”老周的声音带着疲惫的兴奋,“昨晚十点,有个伪装成系统更新的数据包试图植入后门,被防火墙拦了。”他发过来一张截图,攻击代码的逻辑结构和星瀚资本去年用来攻击某能源公司的手法高度相似。
苏念安靠在椅背上,捏了捏发酸的太阳穴。她想起李薇离职前哭着说“在这儿永远没有出头之日”,当时她正忙着搭建安则的框架,只以为是小姑娘闹情绪。现在想来,星瀚怕是早就开始布局了。
第二天开会时,陆则衍的脸色很难看。“纽约分部已经报警,但李薇上周就辞职了。”他把一份调查报告推过来,上面附着李薇在星瀚资本新办公室的照片,“他们想通过安则的漏洞,拿到我们在非洲钴矿的开采权合同。”
钴矿是公司未来五年的战略重点,也是风险最高的一块业务。去年刚果(金)的反政府武装袭击矿区时,是安则的实时监控系统第一时间切断了运输路线,保住了价值二十亿的原料。“他们攻不进来。”苏念安调出防御系统的日志,“我们在核心算法里埋了‘暗门’,一旦检测到异常访问,会自动生成假数据。”
她没说的是,那个“暗门”是她亲手写的。有次参加国际风控大会,她听以色列的专家讲过“蜜罐技术”,回来后熬了三个通宵,在算法底层植入了一段看似漏洞的代码,只要有人试图破解,就会被引入一个虚拟的风险数据库,里面的钴矿储量、开采成本全是编造的,却逼真到能骗过最专业的分析师。
顾明宇显然没料到这招。三天后,星瀚资本发布了一份做空报告,里面引用的钴矿风险数据和苏念安设计的假数据分毫不差。市场应声下跌了两个点,但很快就因为公司公布的真实开采报告反弹回去。陆则衍在董事会上把那份报告拍在桌上:“这就是我们为什么需要安则。”
苏念安在茶水间遇到顾明宇时,他正在和亚太区总裁谈笑风生。看到她进来,顾明宇端着咖啡走过来,语气里带着几分玩味:“苏部长的‘暗门’很巧妙,差点让我们栽了跟头。”
“顾先生与其花心思偷数据,不如好好做研究。”她接了杯温水,杯壁上的水珠顺着手指滑到手背,“星瀚的做空报告里,把赞比亚的税率写成了刚果(金)的,这种低级错误,可不像你们的风格。”
顾明宇的笑容僵了一下。她知道他听懂了——安则不仅能防御,还能反向追踪,那些假数据里藏着只有专业人士才能看懂的陷阱,星瀚急于出手,果然露出了破绽。
离开新加坡那天,陆则衍在机场给了她一个信封。里面是张空白的任命书,抬头写着“全球风险战略总监”。“董事会同意了,安则体系向所有子公司推广。”他看着窗外起飞的航班,“不过顾明宇不会善罢甘休,他在香港注册了家新公司,专门挖我们的技术人员。”
苏念安把任命书塞回信封:“等安则通过欧盟的GdpR认证再说。”她想起团队里那个刚休完产假的算法工程师,昨天还跟她说想带孩子去巴黎分部工作,“人才不是靠职位留的,是让他们觉得自己做的事有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