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时在威尼斯学过。”玛莎夫人拉着她往屋里走,廊柱上的葡萄藤垂下来,扫过她们的发梢,“乔治总说我染坏的布料够做一打的桌布,可他不知道,那些染坏的颜色里藏着阳光的影子。”
工作室的晨光
客房被改造成了临时工作室。顾星晚把木架子支在窗边,玻璃瓶里的染料在晨光下泛着不同的光泽:橄榄绿像初春的草地,靛蓝像深夜的海,还有用藏红花调的橙,像刚从烤箱里拿出来的无花果派。
沃克先生一早就在门口徘徊,手里捏着条深灰色领带。“星晚小姐,”他难得有些局促,领带夹上的蓝宝石蹭到门框,发出细碎的声响,“能帮我把这个改成橄榄枝的图案吗?玛莎说我戴灰色像块墓碑。”
顾星晚笑着接过领带,发现布料边缘有手工缝制的痕迹,针脚歪歪扭扭,像是初学缝纫的人做的。“夫人缝的?”
“她上周偷偷在缝纫室练习,扎破了三次手指。”沃克先生的嘴角扬起来,眼角的皱纹里盛着笑意,“她说要给我个惊喜,结果把我的五条领带都剪坏了。”
顾星晚把领带铺在工作台上,晨光透过橄榄树叶照在布料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她忽然想起苏念安说过,沃克夫妇结婚时,乔治在托斯卡纳种了第一棵橄榄树,现在那棵树已经能结满枝头的果实了。
“我用橄榄树皮煮染料吧。”她从帆布包里拿出个小陶罐,里面装着褐色的碎块,“比树叶更耐洗,就像有些感情,越旧越清晰。”
中午时玛莎夫人端来一盘无花果,放在工作台的角落。顾星晚抬头时,看见她正盯着墙上的设计图——那是件为晚宴准备的长裙,用六层不同颜色的真丝叠加,最外层是半透明的橄榄绿,阳光照过时,会透出里面的金、橙、红,像把托斯卡纳的四季都穿在了身上。
“这里的光线和照片里不一样。”玛莎夫人用手指点了点裙摆的位置,“早上是冷的银绿,中午就变成暖的金绿了。”
顾星晚拿起画笔,蘸了点刚调好的染料,在设计图上补了几笔金色的线条。“等晚宴那天,我提前三个小时来调整,要让裙子跟着夕阳变色。”
橄榄树下的晚宴
晚宴前的下午,顾星晚在橄榄园里收集露水。她穿着双旧帆布鞋,裙摆卷到膝盖,手里的玻璃罐在草叶上轻轻一沾,罐壁就蒙上了层细碎的水珠。苏念安站在篱笆外看她,发现她把露水倒进一个陶盆里,里面泡着些白色的丝线。
“这是要做什么?”
“给沃克先生的领带上色。”顾星晚搅动着丝线,水面泛起细小的涟漪,“露水染的颜色最淡,在阳光下才看得出来,就像藏在心里的话。”
夕阳开始西沉时,酒庄的宴会厅亮起了灯。玛莎夫人穿着那件橄榄绿长裙站在门口,裙摆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珍珠在布料上折射出流动的光,像是把整个托斯卡纳的星空都披在了身上。
顾星晚躲在宴会厅的角落,看着沃克先生走向自己的妻子。他的领带上果然有淡淡的橄榄枝纹路,在水晶灯下几乎看不见,可当他站到窗边,夕阳的金辉落下来时,那些纹路忽然清晰起来,像谁用月光在上面画了幅画。
“星晚小姐在哪里?”玛莎夫人的声音传过来,带着笑意,“乔治说要敬你一杯,用我们自己酿的橄榄酒。”
顾星晚刚要走出去,却被苏念安拉住了。她指了指窗外,沃克夫妇正并肩站在橄榄树下,乔治轻轻拂去玛莎夫人发上的落叶,他领带上的橄榄枝图案在暮色中若隐若现,像个只有他们才懂的秘密。
“让他们多待一会儿吧。”苏念安递给她一杯酒,酒液是淡淡的黄绿色,杯壁上挂着细密的水珠,“有些风景,不需要旁观者。”
顾星晚靠在廊柱上,看着远处的橄榄树影被夕阳拉得很长。她忽然想起自己的工作室,想起那些永远亮着的灯,想起布料在染缸里慢慢变色的过程——原来最好的设计,从来都不是把风景绣在布上,而是让穿衣服的人,本身就变成风景。
晚宴的音乐声传过来,混合着远处葡萄园里的虫鸣。顾星晚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帆布鞋,鞋面上还沾着托斯卡纳的泥土,泥土里混着橄榄叶的碎末,散发出清苦又温柔的香气。她知道明天就要离开这里,但有些东西会被带回去:陶罐里的橄榄树皮,玻璃瓶里的露水,还有藏在布料褶皱里的,托斯卡纳的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