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李承乾对着“详查”二字苦苦思索、权衡每一步都可能引发的连锁反应之际,一份来自东宫留守心腹的紧急密报送抵案头, 内容简短,却如同晴天霹雳:
皇后殿下凤体违和,忧思劳神,卧病立政殿。御医言,需静养,忌忧扰。
母后病了!,李承乾的心猛地一揪!
长孙皇后在他心中地位超然,虽然不是生身之母,但是他灵魂深处对家、对亲情最深的羁绊,她的病情,瞬间压过了所有纷繁复杂的阴谋算计。
“备马!即刻回京!”
李承乾没有丝毫犹豫,厉声下令。他将河间郡的审讯和后续事宜全权托付给段志玄和李大亮,只带着柳絮和少数精锐亲卫,日夜兼程,风驰电掣般赶回长安。
长安城,宫禁森严,立政殿内外弥漫着一股压抑的草药气息。
李承乾与匆匆赶来的太子妃苏婉贞在殿外相遇,两人眼中都充满了焦急与担忧。
“殿下!”
苏婉贞迎上来,眼圈微红,
“母后刚服了药,御医说需要静养,暂时不便打扰。”
李承乾点点头,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一路疾驰的焦躁和心头的忧虑。
他站在殿外廊下,目光透过窗棂,仿佛想看清殿内母亲的情形,冬日的寒意顺着衣领袖口钻入,却比不上他心头的沉重。
就在这时,一阵刻意放轻、沉稳的脚步声从回廊另一端传来。 李承乾抬眼望去。
只见魏王李泰,身着一件素雅的深青色锦袍,外罩一件玄色狐裘,手里还拿着一卷书,正缓步走来。
他面色带着恰到好处的忧虑,眉头微蹙,看到李承乾和苏婉贞,脸上立刻浮现出温和而关切的暖意,快步上前。
“大哥,嫂嫂。”
李泰的声音温润平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像是为母后病情忧虑所致,
“听闻母后不适,小弟心中实在难安,特来探视。母后情况如何?”
他的目光真诚地投向李承乾,又关切地看了一眼苏婉贞。
李承乾的目光却在刹那间锐利如鹰隼,扫过李泰平静的脸庞,掠过他手中那卷似乎是古籍的书册,最后定格在他腰间悬挂的玉佩上——那是一枚常见的、象征君子如玉的素面羊脂玉佩,与密信中描述的“溟海虬螭佩”截然不同。
“御医说,是忧思劳神,伤了心神,需要静养。”
李承乾的声音听不出太多情绪,如同平静的湖面。
“忧思劳神……”
李泰轻声重复,脸上忧色更浓,他微微叹息一声,那叹息里包含着恰到好处的沉重,
“国事家事,千头万绪,母后为父皇,为我们,为这大唐江山,实在是殚精竭虑,太过操劳了。”
他向前一步,靠近李承乾,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一种推心置腹的诚恳:
“大哥,母后凤体欠安,着实令人忧心如焚。值此之时,你我兄弟,更应齐心戮力,为父皇母后分忧才是。朝廷若有重任,大哥尽管吩咐,青雀虽才疏学浅,也愿尽一份绵薄之力。”
他的话语恳切,眼神温润,姿态放得极低,完全一副忧心母亲、敬重兄长的弟弟模样。
然而,“兄弟齐心”这四个字,落入此刻的李承乾耳中,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讽刺与冰冷。
他仿佛看到平静湖面下汹涌的暗流,看到温润笑容后深藏的机锋。
李承乾脸上没有丝毫波澜,只是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位温文尔雅的四弟,仿佛要透过那层完美的面具,看清其下真正的底色。
冬日稀薄的阳光穿过廊檐,照亮空气中细微的浮尘,也照亮了兄弟二人之间那道看不见的、已然深不见底的鸿沟。
“四弟有心了。”
李承乾的回应同样平静无波,听不出喜怒,
“分忧,自然是要的。只是这‘忧’从何来,如何分法……”
他微微停顿,目光若有所指地掠过李泰手中那卷书册,语气平淡却字字千钧,
“还得先弄清楚病灶的根源,才好对症下药。否则,药石乱投,怕是只会让病情雪上加霜。”
李泰脸上的温润笑容似乎有那么极其短暂的一丝凝滞,快得让人几乎无法捕捉。
他捧着书卷的手指,指节微微收紧了一瞬,随即又松弛下来。
“大哥说得是,治病确需寻根溯源。”
他颔首,语气依旧温和,眼神却深邃了几分,仿佛蒙上了一层薄雾,
“小弟才疏,也只能在编撰典籍之事上,聊尽心意。若有能帮上大哥的地方,大哥随时吩咐。”
兄弟二人目光在空中短暂交汇,没有火花,却似有无声的惊雷在寂静的殿宇间滚过。
空气中弥漫的草药味,似乎也染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硝烟气息。
殿内,是病榻上忧心忡忡的母亲;殿外,是暗流汹涌、心思各异的儿子。
长孙皇后这场突如其来的病,像一层薄纱,暂时蒙住了即将喷发的火山口。
但这层薄纱,又能遮蔽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