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薄的密信笺纸在李承乾指间沙沙作响,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眼底。
前隋宫闱旧物,“溟海虬螭佩”……扶苏原身李承乾老师陆德明的儿子陆爽……最后,也是最关键的指向——魏王李泰!
“青雀……”
李承乾低声念出这个亲昵的小名,一股寒意却从脊椎骨悄然升起,瞬间弥漫四肢百骸。
李泰,这位曾经在朝堂上与他明争暗斗、争夺储位的四弟,自从父皇李世民以雷霆手段剥夺了他的继承权,勒令他潜心编撰《括地志》,他便仿佛真的沉静下来,收敛了所有的锋芒,整日里与书籍典籍为伴,以文采风流、礼贤下士着称。
他与陆爽这样的清流名士、着作郎交往,看起来是再自然不过的文雅之举,完全符合他如今“着书立说”的人设。
然而,如果那枚指向“归墟”、出现在河间郡幕后黑手“九爷”身上的邪异玉佩,真的曾属于陆爽……如果李崇义书房暗格里那幅深藏、带着宇文恺密码痕迹的残缺海图摹本,也与这条线有关……那么,李泰这幅“醉心学问、与世无争”的画卷之下,究竟隐藏着何等惊涛骇浪?
这潭水,远比李承乾预想的更深、更浑,一个退出储位之争的亲王,为何会卷入牵扯到前朝秘辛、海外传说、漕运大案和倭人势力的惊天阴谋?
是被人利用?
还是他从未真正放弃过那顶近在咫尺又遥不可及的冠冕,只是换了一种更隐蔽、更致命的方式?
“殿下?”
李大亮看着李承乾骤然变得无比凝重的脸色,意识到长安来的消息恐怕非同小可。
李承乾没有立刻回答,他将密信递给李大亮和刚刚赶回的柳絮传阅,两人看完,脸上亦是骇然变色。
“魏王……陆爽……”
柳絮秀眉紧蹙,
“这关联太过敏感,也太过巧合。”
“不管是不是巧合,这根线,必须捋下去!”
李承乾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李崇义那边,审得如何?”
提到李崇义,李大亮脸上露出一丝恼怒:
“那小子,滑不溜手!在牢里一把鼻涕一把泪,只承认自己贪墨了些漕银,利用职权在漕粮上动点手脚,捞了些油水。问他码头那些带倭人刀法的刺客是谁派的,他就喊冤,说根本不知道,可能是哪个仇家栽赃。问那块旧腰牌,他支支吾吾说是早年王府库房管理混乱,可能被手下人偷拿出去卖了或者丢了。至于那幅海图……”
李大亮冷哼一声,
“他说就是觉得那图上的符号稀奇古怪,看着像古物,一时兴起找人临摹的,纯粹是个人收藏爱好,根本不懂什么意思!问到‘九爷’,更是一问三不知,咬死了没听说过这个人!”
“个人爱好?收藏?”
李承乾眼中寒光一闪,嘴角勾起冰冷的弧度,
“价值十万石漕粮、意图刺杀太子、还牵扯出海外秘闻的‘爱好’?他倒是推得干净!看来,他知道自己这颗棋子,随时可能被抛弃,所以打定主意,只扛下那些‘无关痛痒’的小罪,把真正的秘密死死捂住,给自己,或者给他背后的人,留一张底牌,或者留一条活路。”
“那怎么办?要不要……”
李大亮手掌做了个下切的动作,意思很明显——上重刑。
“不必。”
李承乾抬手制止,
“他既然敢咬牙硬扛,肯定做了十足的心理准备。重刑之下,要么真把他弄死了,断了线索,要么他扛不住胡乱攀咬,反而干扰视线。他现在,就是一个摆在明面上的饵,我们要钓的,是水底下更大的鱼。把他看死了,别让他‘意外’死了就行。”
他转向柳絮:
“立刻起草密奏!详述河间郡最新进展,李崇义被擒,其供词避重就轻;搜出残缺海图摹本,其符号与宇文恺航海日志密码高度相似;重点奏明玉佩追查结果——指向秘书省着作郎陆爽,而陆爽与魏王李泰交往甚密!请父皇圣裁!”
“是!”
柳肃然领命,立刻转身去安排八百里加急。
密奏如同离弦之箭,射向长安。
李承乾的心却没有丝毫放松。他知道,这份奏疏一旦落入父皇眼中,将在平静的朝堂之下,掀起怎样的惊涛骇浪。
父皇会信吗?
父皇会如何处置他那位同样嫡出的、如今“安分守己”的四弟?
等待是煎熬的,河间郡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所有人都屏息凝神,感受着那股来自权力中心即将到来的风暴压力。
数日后,长安的回应以最快的速度抵达,没有冗长的批示,没有多余的询问。
李世民的回谕,只有冰冷如铁、力透纸背的两个朱砂大字: 详查!
这两个字,如同投入寒潭的巨石,在李承乾心中激起巨大的波澜,也让所有追随他的心腹感受到了那份沉甸甸的、不留退路的帝王意志!
这是许可,更是命令,父皇,至少是信了其中关节的严重性,并且把开这把锁的钥匙,交到了他李承乾手中!
“详查……”
李承乾凝视着那熟悉的、带着杀伐决断之气的笔迹,缓缓吐出一口气。
这两个字,重逾千钧。
这意味着,他必须直面魏王府!
如何查?从哪里切入?直接动陆爽?还是试探李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