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侯君集,你鞋带开了!(2 / 2)

“----” 连向来稳如泰山的房玄龄,嘴角都几不可查地向上抽搐了一下,随即迅速低头,掩饰性地捋了捋自己一丝不苟的胡须。

武将这边也好不到哪里去。

程咬金那张大黑脸憋得快冒烟了,腮帮子鼓得像含着两个大核桃,一只手死死掐着自己的大腿内侧。

秦琼微微侧过身,肩膀可疑地耸动着。

只有李靖依旧眼观鼻鼻观心,仿佛老僧入定,但仔细看,他那握着象笏的手指,指节捏得微微发白。

整个大殿的气氛,瞬间从之前的凝重肃杀,诡异地滑向一种竭力压抑却又濒临失控的荒谬和滑稽!

侯君集终于反应过来了!

他那张原本因为骄横而显得红光满面的黑脸,此刻先是瞬间涨得如同猪肝,紧接着又“唰”一下褪去血色,变得铁青!

一股被当众戏耍、如同小丑般的巨大羞辱感,混杂着烈火烹油般的狂怒,轰然冲上头顶!

他感觉自己的头发都快竖起来了!

血管在太阳穴处疯狂跳动。

“你---!”

侯君集猛地抬头,一双布满血丝的牛眼瞪得溜圆,死死盯住眼前依旧一脸“天真求知”状的少年太子,那眼神像是要把对方生吞活剥!

巨大的愤怒让他魁梧的身躯都在微微颤抖,握紧了拳头,骨节发出“咔吧”的爆响!

一股暴戾的杀气不受控制地弥漫开来!

“竖子安敢戏吾!”

这句咆哮几乎要冲破喉管喷薄而出!

然而,就在这千钧一发的关头!

“咳。”

御座之上,一声不高不低、却蕴含着无上威严的轻咳,如同九天惊雷,骤然响起!

瞬间压下了殿内所有蠢蠢欲动的气流!

李世民冕旒后的目光,如同两道冰冷的闪电,穿透玉藻,精准地落在侯君集身上!

那目光里没有任何情绪,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足以冻结灵魂的威压!

如同无形的巨手,瞬间扼住了侯君集即将爆发的狂暴怒火!

侯君集如同被一盆万载寒冰水从头浇到脚,所有的怒火和杀气被硬生生冻僵在体内!

他惊恐地意识到自己刚才那一刻几乎要失控的行为有多致命!

竟然在御前对太子显露杀意?!

他猛地打了个寒颤,即将喷发的火山瞬间被强行堵死,巨大的反噬让他气血翻涌,喉头一甜,差点当场喷出一口老血!

他死死咬住后槽牙,铁青着脸,硬生生将那股腥甜咽了回去!

魁梧的身躯僵硬地钉在原地,如同被施了定身法。

“陛下息怒!末将---”

侯君集的声音嘶哑干涩,如同砂纸摩擦,艰难地挤出几个字,却再也说不下去,也不敢再看李承乾,目光死死盯着脚下那两块被他视为毕生耻辱的金砖,恨不得用目光将其瞪穿!

李世民没有再看他,目光转向李承乾,声音听不出喜怒:

“太子。”

“儿臣在。”

李承乾立刻躬身,脸上的天真好奇瞬间收敛,换上恭谨温顺的表情,仿佛刚才那个语出惊人、四两拨千斤的少年不是他一般。

“《奇物志》?”

李世民的声音平静无波,

“朕倒未曾听闻此书。何处所藏?”

他的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剖开李承乾的每一丝表情。

来了!

重点来了!

李承乾心中警铃大作,面上却恰到好处地露出一丝少年人回忆书籍时的轻微困惑和不确定:

“回父皇,儿臣、儿臣也记不太真切了。许是、许是内府书库某个积灰的角落里翻出来的残卷?书页都泛黄发脆了,名字模糊不清,儿臣也是随意翻看。”

“只记得其中记载了些天竺、西域的奇风异俗,真假难辨,当不得真。适才见侯将军靴带奇特,一时想起了书上那荒诞说法,忍不住说了出来,扰了朝议,实在惶恐,请父皇责罚。”

他态度放得极低,言辞恳切,将自己定位为一个无心之失、被杂书“荼毒”的好奇少年,同时巧妙地将书的来源推给了浩瀚如烟海、管理又相对混乱的内府书库。

死无对证,查无可查!

李世民深邃的目光在李承乾脸上停留了数息,仿佛在审视、在衡量。

大殿内的气压低得可怕。

良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听不出情绪:

“杂书博闻,亦是学问。然朝堂之上,关乎重臣体面,言语当谨慎。”

这句看似训诫的话,却轻飘飘地落了下来,既没有严厉斥责,也没有深究那本“奇书”的来历。

“儿臣知错,谨遵父皇教诲。”

李承乾立刻躬身领训,姿态放得无可挑剔。

李世民不再看他,目光扫过下方依旧铁青着脸、如同一座随时可能爆发的火山般的侯君集,和那些表情各异、努力憋笑的群臣,语气恢复了帝王的威严和平静:

“军饷转运之事,杜卿、戴卿,尔等会同户部、兵部、转运使司,三日内拿出妥帖章程再议。今日之议,到此为止。散朝。”

“恭送陛下!”

群臣如蒙大赦,齐齐躬身行礼。

李世民起身,玄色衮冕的身影在仪仗簇拥下,消失在御座后的屏风深处。

皇帝一走,殿内紧绷的气氛瞬间松弛了许多,但压抑的低笑和窃窃私语如同水面下的暗流,再也无法遏制地涌动起来。

“呵,侯大将军今日这靴子果然威武不凡啊!”

一个与侯君集素来不睦的御史压低声音对旁边同僚说道。

“《奇物志》?太子殿下涉猎倒是颇广---”

“嘘!慎言!侯老虎的脸都快滴下墨了。”

议论声中,侯君集猛地抬起头,那双满是血丝、饱含暴怒和怨毒的眼睛,如同淬了毒的利箭,狠狠剜了刚刚直起身、正一脸“无辜”地整理自己玄衣纁裳袖口的李承乾一眼!

那眼神,充满了刻骨的恨意和“走着瞧”的威胁!

李承乾仿佛毫无所觉,甚至还对着侯君集离开的背影,露出了一个更加无辜、更加灿烂的笑容,用口型无声地比划了几个字,看那嘴型和之前的提示,分明又是——“小心绊倒哦!”

侯君集魁梧的背影明显剧烈地晃动了一下,脚步一个趔趄,险些真的绊倒在殿门那高高的门槛上!

他稳住身形,头也不回,几乎是撞开殿门冲了出去,猩红的披风在身后卷起一阵充满戾气的狂风!

殿内压抑的哄笑声终于大了几分。

李承乾收敛笑容,面色平静地整理了一下衣冠,准备随着人流离开。

刚才那场短暂的“交锋”看似轻松,实则凶险无比,每一步都在钢丝上行走。

他看似天真无邪的话语,背后是对侯君集骄横性格和人心的精准拿捏,更是将“过目不忘”得来的现代生活常识,化作了一场四两拨千斤的朝堂智斗!

就在他转身之际。

在文官班列靠前的位置,一位身着深绯色官袍、面容清癯古拙、气质如同千年寒潭般沉静的老者——国子监祭酒孔颖达,并未随着人流立刻离开。

他那双阅尽沧桑、如同古井般深邃的眼眸,正静静地落在李承乾身上。

孔颖达的眼神极其复杂,没有其他人的嘲笑或轻蔑,也没有侯君集那种赤裸的敌意。

那目光深处,翻涌着极其罕见的、浓烈的惊愕!

仿佛看到了某种悖逆常理、完全出乎意料的事物!

随即,这惊愕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迅速沉淀下去,化为一种更加深沉、更加锐利的探究!

如同一个严谨的学者,在沙漠中骤然发现了一块记载着未知文字的古老石碑!

他微微侧头,声音压得极低,仿佛是在自言自语,又仿佛是在询问身旁同样尚未挪步的侍御史崔仁师,那苍老的声音里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震动和困惑:

“太子殿下,竟也通晓这等‘奇技淫巧’之书?一本杂记残卷,便能记得如此清晰,信手拈来,这份记性,这份机变---”

他没有再说下去,但那未曾出口的潜台词,如同悬在空中的问号,沉甸甸地压在了崔仁师的心头。

崔仁师也顺着孔颖达的目光看向李承乾,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低声应和了一句:

“殿下此举,看似顽童嬉闹,实则羚羊挂角,不着痕迹啊。这分寸拿捏不像个少年郎。”

李承乾并未察觉到身后这两道含义复杂的深沉目光。

他迈着看似轻松的步伐走出紫宸殿,冰冷的晨风扑面而来,卷起了他玄衣的衣角。

侯君集那怨毒的眼神如同跗骨之蛆,孔颖达那探究的目光如同无形的网。

这表面的轻松之下,暗流汹涌更甚。他抬头望向太极宫依旧阴沉灰暗的天空,嘴角却缓缓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

“侯老虎,一脚踩空的感觉如何?这绊子,才刚刚开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