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生省得。
江锦辞含笑耐心的听着周夫子的絮絮叨叨,一 一回应着,周夫子反反复复说了有三遍,这才罢休。
目光转向王允,这位京城直隶县县令今日特意着了常服,袖中取出火漆封口的信笺:京兆尹乃我堂弟,若遇难处可前往拜会。
随后犹豫了片刻这才凑上前,压低声音又道:明轩近来习《左传》,常问郑伯克段之典,盼你归来解惑。身为直隶县县令,此时的声音里却带着丝丝恳求。
陈小花攥着新缝的秋衫上前,眼角细纹在晨光里格外分明:外面不比县城,路上夜里记得添衣。
她将沉甸甸的包袱递来,靛蓝布角露出三双密纳的鞋底——那是她熬了数个通宵的工夫。
江锦辞双手接过,仔细系在马鞍后侧。
见妇人眼底藏着不安,他温声道:陈姨莫忧,此去至多三月便归。家中米粮皆已备足。
枣枣的功课我亦交代了清楚,若遇无法解决的难处,可去私塾寻夫子商议。
而最揪心的是枣枣。十岁的小姑娘死死拽着兄长衣袖,泪珠在眼眶里打转。
最后哽咽的话都说不出来,只是从怀里掏出个五彩丝线缠的平安结,猛地塞进江锦辞掌心。
然后就抱着江锦辞的大腿眼泪鼻涕全往上面抹。
人群最末,明轩垂首捏着衣角,像株被霜打过的青竹。
这半年他蹿得飞快,已比年长两岁的江枣枣还高出半指,此刻却红着眼眶缩着肩膀。
见江锦辞目光扫来,慌忙扯出个笑容,嘴角刚扬起就颤巍巍落下,全然没了平日里少年老成的样子,嘴巴扁扁的。
江锦辞只是看了一眼就把目光从明轩身上移开,揉揉枣枣的发顶,转身扶住陈小花的手:陈姨,枣枣的《左传》还剩三章,您得空盯着她背。
而一直将视线聚焦在江锦辞身上的明轩罕见落在了江枣枣的身上,满眼都是震惊。
安抚了陈小花后,江锦辞走到周夫子跟前,执弟子礼深深一揖:夫子教诲,学生时刻谨记。此去定当恪守师训,不负厚望。
最后转向王允郑重行礼:大人照拂之恩,学生永志不忘。
最后目光再次投向明轩,此时的小鬼已经没有了刚刚的期盼,只余满脸都是落寞。
他微微垂首,眼睫低敛,双手紧紧交握,用力到指节都泛起青白。
江锦辞凝视片刻,终是迈步上前,俯身蹲下与明轩平视。
素日里刻意板着的面容此刻柔和下来,眼底翻涌着复杂难辨的情绪。
明轩感知到江锦辞的靠近,小心翼翼的抬起头,通红的眼睛看见江锦辞那不再是平日那严肃夹杂着疏离的脸。
强忍的眼泪当即就不受控制的掉了下来,慌忙抬手去擦,可这眼泪越擦越多,怎么擦也擦不完。
望着这般模样的明轩,江锦辞轻叹一声,站起身将明轩抱了起来。手掌抚过单薄的脊背,轻轻的拍打安抚着。
感受着江锦辞温暖的怀抱,和那在背上轻轻拍打安抚的手掌。
明轩微微僵愣了一下,随即爆发出更汹涌的哭泣。
从压抑的哽咽到抽动的肩膀,最后竟埋在他胸口放肆地嚎啕大哭起来。
仿佛要将这些年来深埋心底的委屈与依恋,尽数倾泻在江锦辞的怀里,宣泄在这秋日的晨光里。
王允望着这一幕,眼眶不由得微微发红。
这些年他早已看出,当日江锦辞在王府的种种失仪,是特意为之。
他始终想不明白,这般玲珑心窍的孩子,江锦辞怎能如此铁石心肠?
此刻看着在江锦辞怀中嚎啕大哭的明轩,他心头酸涩之余,又为这孩子终于等来期盼已久的温情而感到开心。
晨钟敲响时,青骢马踏着满地梧桐叶远去。
秋阳跃上城楼,将一人一马的影子拉得细长。
官道转弯处,江锦辞勒马回望——
城垛下,枣枣还在挥着藕色绢帕;周夫子原地眺望;陈小花将枣枣圈在怀里笑着跟他挥手;
而平日里最是乖巧的明轩,此刻却撒开步子往自己这里追来,王允发福的身子气喘吁吁的跟在明轩身后跑,却始终抓不到前面那个小身影。
身后的几个仆从也追着跑,却故意落后两步,不敢去拦前面的两人。
江锦辞用力的挥了挥手,而后转身纵马消失在管道拐弯处,徒留下小男孩撕心裂肺的哭喊。